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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四大宗師、幽穀離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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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天君入棺之後,大石寺內又亂了一陣。

近段日子隨著席應一道作亂的獨尊堡叛軍、大明尊教教眾與那些攀附而來的江湖人,正被一一清算。

他們屠殺無辜僧眾、威逼各派時有多凶狠,此刻就有多淒慘。

有人大喊痛快,尤其是那些與大石寺僧人有交情的人,更是拍掌叫好。

對於在巴蜀生活的人來說,席應之死真是大快人心。

這老魔武功極高,尋常人哪是他的對手。

當年他與霸刀嶽山因一點小怨大戰結果敗了一招,含恨下趁嶽山不在以凶殘手段儘殺其家人,如今功力更高,手段依然殘忍。

他這一死,附近與他為鄰之人鬆了一大口氣,終於不用再提心吊膽。

故而,在大石寺天君塔背後院房中的喪席,眾人吃的歡暢。

從巴蜀之外來的勢力,時不時朝門口張望。

天師與眾人喝過一杯酒之後,就出去再沒回來,留巴蜀三大勢力與他們把臂快談。

本是來成都打探消息的,沒成想有此際遇。

那些漢中來的幫派家族,總算明白李元吉為何狼狽敗逃。

目睹剛才的頂尖大戰,彆說重傷的柳葉刀刁昂,就是換隴西一大派的掌門人金大樁至此,結果也是一樣。

漢中夾在中間原本搖擺不定。

這一次到場的勢力,但凡朝席天君的棺材板看一眼,就不必再猶豫。

隴南武都幫的人聚在喪席院房靠外側兩張桌上。

長老蘇喬鬆抹去胡子上的酒水,對副幫主羊知承說道:

“成都的席麵與咱們隴南還有靠北一點的漢中關中都不同,沒見著長明燈、倒頭飯,沒人挽幛,也沒吊唁聲。”

羊知承回過神來,哂道:“自然按照本地習俗辦,難不成還要迎合你一個外鄉人?再說了,席天君這是喜宴。”

“那李軌在河西給他兒子辦的喪宴足夠排場,要我說,還是遠不及席天君,他可是被天師親自送走的,往後很多年都能留名。”

蘇長老咧嘴一笑,他當然不是比較出黑場麵才說這話的,隻為引出後話:

“羊兄,你作何打算?”

羊知承硬邦邦的聲音夾著口酒氣旋即傳來:

“席麵結束之後就去川幫,咱們也彆費工夫再跑一趟,直接把事定下。回頭再和幫主說,想來他一定讚同。我隴南各幫各派心向江淮,當緊隨天師走向正途。”

他是副幫主,做這個決定有所阻力。

話罷看向眾人:“諸位意下如何?”

蘇長老撫掌一笑:“正該如此!”

“附議附議”周圍一陣讚同聲。

還有和隴西派關係不好的人說:

“那金大樁繼續和李淵混在一起,興許我們有機會吃他的席麵。”

“哈哈哈,真有那時候,我給金掌門一個麵子,往日恩怨也不計較,足量隨他個五十文。”

“……”

不隻是武都幫的人熱議,漢中的長河幫、鳴水劍派,南鄭大道社等大鏢局都在討論大勢。

甭論這些宗門幫派成立多久。

但凡能在江湖上混口飯吃的,沒幾個眼瞎看不清風色。

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方才那一戰,比聽到一百人在耳邊宣傳還要管用。

趁著喪席正酣,不少從漢中來的宗派代表操著口西南官話,與獨尊堡川幫巴盟的人熱切攀談。

席天君的開殿大典,儼然變成了漢中、巴蜀勢力團結大會。

解文龍、範卓與奉振也極為客氣,背靠席應的棺材頻頻舉杯。

漢川、順政兩地的大勢力表達態度,就足以表達漢中的態度。

他們一個在漢中盆地核心、一個位於嘉陵江上遊,是大隋治下漢中的主要區域。

巴蜀的勢力也為之振奮,沒想到事情在轉折過後,一下變得如此順利。

雙方一旦聯手,巴蜀便徹底穩固了。

漢中是巴蜀地區北出秦嶺、通往關中平原的必經之路和唯一相對便捷的通道。

秦嶺山脈險峻異常,穿越秦嶺的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陳倉道等大多彙集於漢中。

控製漢中,就等於扼守了巴蜀北向的咽喉。

得漢中則巴蜀安,失漢中則巴蜀危。他不僅是北門鎖鑰與命門,也能將關中鎖死。

範卓等人一想到大都督此時掌控的穩固地盤,心中甚是歡喜。

顏崇賢朝範卓投來目光,又朝那口棺材示意。

從他的表情來看,仿佛在說:席天君以身為餌,釣取漢中,死得值啊!

席間除了討論聯合之事,其餘便是討論方才所見的奇妙武學

“走這邊。”

石青璿在前方領路,叫投目在藏經樓上的周奕收回目光,繼續朝大石寺後院走。

這深處席應暫時沒打算拿來招待人,匆促之下來不及布置。

故而還是保持寺廟原本模樣。

看那門窗簷拱均雕刻有翎毛、花卉等各類紋飾。廟脊上則塑置奇禽異獸,栩栩如生。

連過幾廊,眼前景象叫人呼吸頓止,塑像如林布滿大殿,中央是數十尊佛和菩薩,以居於殿心的千手觀音最為矚目,不但寶相莊嚴,且因每隻手的形態和所持法器各不相同,給人一種神通廣大之感。

“這就是羅漢堂。”

石青璿望向兩側重重列列的羅漢佛像,她見慣了便不覺得什麼,側目看向周奕,見他很快適應過來。

又解釋道:

“真言大師的密宗手印就是在這裡練成的,席應的秘法,除了邪帝廟地底石像,其中也有這些羅漢佛像的痕跡,可猜測他曾在這裡練功。”

周奕點了點頭,漫步走入這有彆於現實的神佛世界,目光從姿態各異、疑幻似真的諸般塑像上一一掃過。

席應方才施展的招法中,確實用過這裡邊的塑像。

這家夥表現出的戰力,真是非同小可。

周奕思考的認真,石青璿沒有打擾。

等他重新邁開步子,這才問道:“席應是如何將真氣控製在體外不消散的?”

“嗯這與竅中煉神有關。”

周奕不由想到,傳鷹在戰神殿感悟之後,元神離體,神遊在外看清自己的樣貌。

廣成子破碎金剛,元神洞穿虛空。

也就是說,精神散發在體外,不算稀罕事。

“席應將精神外放,這對能氣神相合的高手來說,八成都能做到。難的是他不僅有奇思妙想,還以秘法將體外精神實質化,形成骨骼,再將元氣披附在骨骼上。”

少女輕輕點頭,回憶著方才那一幕:

“他周身真氣怪物出現的瞬間,我站得很遠,也能感受到一陣精神衝擊,和魔門的音功幻法很像。”

“這不奇怪。”

周奕舉了個例子:

“譬如每個練武之人都會嘗試開竅,在竅中煉神,達到一定程度後,竅神可以融入真氣,也可以朝外釋放。”

“這時,你將這廣闊的天地看作一個巨大的竅穴,我們都在竅中,當精神修煉到極致,能將這天地破碎,席應的秘法一展,精神與元氣共鳴,他的目標雖是我,但你也處於這個竅中,能感受到氣神共鳴的波動,也就是所謂的魔音幻法。”

石青璿雖對練武沒多大興趣,也聽得新奇。

“你會嗎?”

“就像這樣”

她雙手一合,做了個席天君雙手合十的動作。

周奕不說話,她不由笑了:“原來英明神武的周大都督,也有不會的武功。”

“那又如何,敗的還不是他。”

周奕盯著羅漢堂的千手佛像,劍眉聳起,從天頂大竅中鼓動精神,實質精神在周身湧現,比席應的精神更為凝練。

如果這時發出斬擊,威力自然強絕。

但任憑他想著千手佛像的模樣,卻也構不成席應展露的實質精神骨架。

這一招的威力毋庸置疑,他卻感覺少了一點東西。

忽然間,他明白過來:

“是婆布羅乾不行,必須要禦儘萬法根源智經。”

席應掌握的尊教秘術恐怕是智經!

周奕沉思間來回踱步,想到智經這門武功的特色在於能化虛為實。

把空氣、水流都變成銅牆鐵壁。

這法門頗為逆天,若大尊不死,熬到三大宗師的年歲,絕對是當世頂尖人物。

並且,精神秘法與其它秘術更易融合。

大尊作為漠北邪教老大,在武學方麵還是太老實了,碰到有創造力的人,立馬就能拿智經開源。

比如影子刺客,隻將智經與部分不死印法結合,就創造出恐怖的黑手魔功。

席應這家夥也不差。

不過,他是怎麼搞到智經的?

方才抬棺材的時候,已將席應搜了一遍,他身上並無秘籍。

想到這裡,難免有點失望。

就在這時,耳旁傳來一陣“哢哢”機括響動之聲。

石青璿打開了一道機關暗門,羅漢堂一尊靠牆的佛像後,出現了一個小石室,地上有個蒲團灰撲撲的,蓋著一層老灰,顯然好久沒人打理了。

她朝裡邊一看,把機關闔上,暗門再度消失。

走了幾步,又打開一方石室。

這一次,石青璿喊了一聲“打擾”,周奕也隨她朝裡麵微微一禮。

那是一尊腐朽的枯骨,呈現打坐姿態,由一位高僧坐化形成,卻不知是何時留下的。

“自上代大德聖僧坐化後,大石寺中的高手隻剩下了真言大師。但我娘說,這座寺廟曾經也輝煌過,有許多高手。”

“他們在晚年於羅漢堂閉死關參悟禪法,希望把人體當做渡世寶筏,感悟天地奧秘,卻無一成功。”

石青璿連續開闔,周奕已看到六具遺骸。

和邪帝廟地底一樣,悲哀又悲壯。

邪帝們在探索戰神殿,佛門高僧渴望渡世成佛,他們的目標並無區彆。

但武道極致虛無縹緲,難以追求,古往今來,那麼多癡迷武道的武人,破碎者寥寥無幾。

周奕產生疑惑:“為何在大德聖僧這一代,高手突然斷檔?”

“這與由來已久的道統相爭有關。”

石青璿又關上一座機關:

“魔門出了個石之軒引得佛門忌憚,四大聖僧聯手隻能勝他,卻抓不到他,也殺不死他。大石寺曾派出多位高手助陣,後來他們大多數留在淨念禪院。”

“隨著幾位老僧與大德聖僧死去後,便隻有真言大師了。”

“真言大師年事已高,不知這次去東都之後,是否會回來。”

她稍有感觸,倒不是因為石之軒,隻是她曾在大石寺待過兩年,對這裡留有感情。

周奕想到,長安無漏寺中還有一位大德聖僧。

那是石之軒假扮的。

難道,邪王用同一個名頭,竟是因一段舊怨諷刺大石寺嗎?

再次開啟三個石室之後,在千手觀音背後的石室內,出現了一個被打碎的骨灰壇。

這壇子看上去很新,顯然是放進去不久。

“大德聖僧圓寂之後便被火化,這該是他的骨灰。”

周奕聽了她的話,看到那些骨灰撒得到處都是。

且在這骨灰之上,有一嶄新蒲團,旁邊木質矮榻上放置茶具。

席應把這死敵骨灰揚了,還在骨灰上打坐練功?

細細一看,還真是。

石青璿與大德聖僧打過交道,躬身一禮後走入其中,一番摸索,取出了一個刻著“梵文”的盒子。

“羅漢堂內不會留這些雜物,隻能是席應的,也許有你想要的東西。”

周奕嗯了一聲,有些期待:“打開瞧瞧。”

席應在棺宮深造之前,曾遠渡天竺苦修,他的東西帶著梵文很正常。

石青璿把盒子掀開,入眼的線裝冊子上寫著四字“紫氣天羅”。

將紫氣天羅拿起遞給他,石青璿朝下一翻,還有兩樣東西,中間擱著一封書信,最下方有一遝紙。

信封上的火漆已被拆過,那信還在。

拿出來,展開一瞧,上方隻一句話:

“天君奇思妙想,他日定有登頂之時。”

這封信,連一個署名都沒有。

二人都讀不出彆的信息,隻曉得席應與人交流過武學。

再看下方那一遝紙,細讀字跡,周奕眼前一亮。

“夫天地未形,混沌如卵,一炁肇分,明暗乃判”

“萬象生於心,心光映大千。閉目內觀,非觀形骸,乃觀心源一點靈明不昧之光”

“……”

周奕立定不動,一直看到最後一頁。

良久,他才移開目光。

“這便是你說的《禦儘萬法根源智經》?”

“對,但缺失很多,想必是席應從大明尊教手中換來的。”

“那你拿來有用嗎?”

“有用。”

見他眉目舒展,少女的笑意自唇角綻開,仿佛春水初破薄冰,清冽而明澈:

“那就好,總算沒白跑一趟。”

周奕笑望著她:“這次多虧你,我可不知有這麼一處地方。”

“不用謝,”石青璿眉眼彎彎,柔聲笑道:“你繼續欠著吧。”

周奕提議道:“我教你練功,怎麼樣?”

沒等她拒絕,周奕多說了一句:“功力夠高,便能永保青春。”

石青璿聽罷,隻是含糊地應了一聲,沒接這茬,似乎並不在意他說的話。

周奕也沒辦法,與她在羅漢堂又逛了一圈之後便離開了。

大石寺這邊交給範幫主他們負責。

周奕先一步返回川幫總舵,在自己的住處打坐調息。

這一戰斬殺席應,並未叫他生出驕狂之氣,反倒多了一份謹慎。

在開打之前,沒能想到席應有這份戰力。

他連續打坐三日,極守靜功。

然而,外界卻已是沸沸揚揚。

天師斬天君的消息遍傳巴蜀,二人的戰鬥場景,更是被在場的江湖人生動描繪。

許多沒到場的人,起初還有些不信。

因為天君塔上的戰鬥,已是超乎認知。

但是現場觀戰之人實在太多,這麼多人親眼所見,眾口相傳,不信也不行了。

在一些江湖名宿的分析下,人們才逐漸明白這一戰的恐怖。

眉山郡綏山派掌門人龔平當時就在場,他道出一個驚人消息:

“魔門天君能將真氣凝成身外之神,每一擊都觸發精神風暴,威能通天徹地,已是天人合一的武道大宗師。”

“但是,他遇到了天師,成了第一個在單人戰鬥中被斬殺的武道大宗師。”

短短兩句話,直接將巴蜀武林引爆,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可。

於是,這條消息正以驚人的速度朝外擴散。

這一次,已不是壓得年輕一代出不了頭,而是讓老一輩頂級人物驚悚。

一些比較嚴謹的江湖名宿因此事前去獨尊堡,拜會武林判官。

大家都曉得,解暉與天師的關係沒那麼好。

並且,解暉是曾經的巴蜀第一人,眼力遠超龔平。

沒過多久,巴蜀江湖名宿從獨尊堡中帶出了解暉的話。

解暉說:

“江湖格局已然大變,三大宗師這種論調已是過去式,當世最粗略的說法也該是四大宗師,道門天師該與寧散人、武尊、奕劍大師放在一起討論。”

解暉又對江湖名宿頗為嚴厲地說:

“如果繼續用老眼光看待如今的江湖、如今的天下,便是坐井觀天,早晚被新時代拋棄。”

作為曾經的巴蜀第一人,他本身就是落後挨打的例子。

現身說法,由不得你不信。

而且眾所周知,他與道門天師有著不小恩怨。

所以,這位武林判官不僅不會漏判,還能保證評判的絕對公正漂亮。

自巴蜀武林名宿從獨尊堡中帶出“四大宗師”的消息後,叫本就熱鬨的江湖更加喧嘩。

彆說一路上的旅者商客,就連從劍門關山道上爬過去的螞蟻都要議論一番。

畢竟,三大宗師的名頭都響徹多少年了。

首次有一人在功力、武學境界、技戰造詣、戰績等全方麵融入其中,並稱四大宗師。

這將是一次傳遍九州的巨大聲望。

也有江湖人問:“為何天刀不能排進去並稱五大宗師?”

江湖老人會笑著回答:“天刀雖強,但他懷有殺意卻沒殺掉魔門天君,戰績上遜色道門天師。”

當這波巨大聲望如海上大浪般朝九州推進時,周奕已離開川幫,返回鳳凰山。

連日陰雨過後,迎來了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

幽林小築內滿目蔥蘢,山野石國,高花秀木,處處生機盎然。

陽光一好,暑氣便盛。

周奕首次隨石青璿來到小穀之後,行過兩三百步,看到溪水源頭有一水潭,上方兩側石壁,雖然陡峭但隻五丈高,算不上險。

一條白浪如瀑沿著石壁注入潭水,再流去下遊。

上方多有楓樹,遮擋烈日。

幾隻灰雀躍來跳去,一塊岩石滑落,池塘撲通一聲響,它們驚鳴一聲飛走老遠。

石青璿漫不經意地脫去鞋子,露出晶瑩如玉的一對纖足,自由寫意地放入冰涼的潭水,水麵晃動,讓裡邊的倒影模糊了。

“你打算何時離開成都?”

周奕本坐在對岸石壁上,聽她開口,一躍之下來到她身旁,隨意坐了下來。

“就這兩天吧。”

“《智經》呢?不繼續練嗎?”

“那是大明尊教的鎮教寶典,且不完整,練不了那麼快。這裡好安靜,我也很喜歡,若我無有掛礙,肯定多待一段時間。可惜,我要趕去江淮。”

石青璿微微點頭:“我聽采琪說,這次不僅是巴蜀,連漢中也會靠向你,是該與你家軍師好好說說。”

“漢中屬於意外之喜,不過這次去江淮,一來是我久不在那邊,二來要安排一些事,倒與漢中無關。”

石青璿笑了:“你也擔心旁人說你是甩手掌櫃?”

“哪有。”

周奕朝潭邊一棵水竹上聚氣一彈,打落好多竹葉下來:“我在巴蜀打來打去,可一點沒閒著,有的地方用得上我,有的地方我卻不必去。”

他抬手一撈,抓來幾片竹葉。

“你也會吹曲?”

“當然。”

少女不由凝神,目光專注,看他將竹葉放在口中。

隻是

那吹出來的聲音,咿咿呀呀,連好聽都欠奉,更彆說是“曲”。

石青璿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

這時把一管竹簫拿來,櫻唇輕啟。

氣息注入那管看似古樸的竹簫時,時間仿佛凝固了。周遭蟲鳴鳥唱、山風林濤,都仿佛瞬間屏息斂聲。

天地間隻餘下那一縷簫音悄然流淌。

初時,簫聲如月下幽穀裡悄然滑落的一滴清露,輕輕滴落在聽者的心湖之上。

那音色空靈得不染一絲塵埃,仿佛是由月光凝成的涓涓細流。

周奕正聆聽間,忽覺簫聲低回婉轉,如泣如訴。

像是情人耳畔的絮語,帶著化不開的纏綿與思念,每一個轉折都牽動著心弦。

那並非刻意的哀傷,而是生命深處對美好易逝、對世事無常的天然感悟,經由簫聲自然流淌出來

周奕對音律並不精通,但不妨礙他耳朵很靈。

石青璿一曲吹罷,見他略帶傷感,不禁問道:“你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我這簫曲不好?”

“不是,而是太好了。”

周奕實話實說:“我在想,等我離開這小穀,又想聽這天上之曲該怎麼辦?”

“要不,你隨我一起出巴蜀,我帶你去江淮瞧瞧?”

石青璿抿嘴一笑,把手中的簫來回搖了搖:“你想聽,就回巴蜀找我好了。不過,不可再用小孩的畫敷衍了事。”

話罷,她又拿起竹簫,再奏一曲江都宮月。

與範采琪家中所聽,全然不同。

周奕聽著這臻至化境的簫聲,才明白她為何能以此藝名聞天下。

想到在臨江宮聽到的曲子,不由枕臥石壁,多生感慨。

“老楊啊老楊,聽曲你也不及吾。”

聽到什麼“老楊”,便知他在調侃楊廣了。

這一曲過後,石青璿就將竹簫收了起來。

但周奕腦海中,依然是餘韻不絕。

忽然,又聽她道:

“上次聽你說了十裡狂的事,你在江湖上奔波,可有其他印象深刻的事。”

她像是用曲子來換他的故事。

周奕隨口就說了個人馬合一,馬車之神的趣事。

講完之後,又頗為感慨道:

“這些年下來,其實還有一些叫我最難忘的事,其中就有發生在巴蜀的某處。”

石青璿好奇心大起:“在巴蜀哪裡?”

周奕沉吟道:“在一個黑暗的地下暗河中。”

驀然間,石青璿的眼中掠過一絲羞怯,她眼波低垂,如同受驚的蝶翼斂起。下意識咬住了下唇,貝齒輕叩著唇瓣,留下一彎淺淺的月牙印記。

接著便聽“嘩啦”一聲。

周奕臉上傳來冰涼之感,衣衫也濕了數點。

石青璿把潭水用纖足挑起,打到周奕,她自己的衣衫卻濕了更多。

“青璿,你這”

她俏臉含笑,回眸道:“誰叫你拿話逗我。”

隻這一個小插曲後,周奕又認真起來,與她說起自己首次對戰木道人的驚險過程

……

兩日後,午時初。

幽林小築之前,周奕望著前方的碎石小道,又瞧了瞧日頭,從廊簷下的竹椅起身。

一旁的藍衣少女不動聲色,兩眉之間聚起一道淺淺的痕影。

看向周奕時,她依然能保持那份輕盈。

“青璿,我該走了。”

“嗯,這個拿著。”

那是一個似曾相識的酒葫蘆,細細一看,與青竹小築中那個葫蘆一模一樣。

周奕初入成都時,聞到的酒醴之美,正是從此而來。

把葫蘆接來,還是一樣的味道。

“下次我再回成都時,還有這酒嗎?”

石青璿笑道:“隻要能買到,就有,你若對解堡主知會一聲,那便永遠不會缺。”

周奕有些不舍,又總覺得欠了不少。

但知曉她的性格,與她對視一眼後,微微點頭,便轉身而去。

石青璿沒有追送,隻是站在木屋門口。

這位隱居避世,不食人間煙火,自有意趣的小穀仙子,在目視白衣人影遠去時,隨著腦海諸般思緒飛過,終於泛起輕愁。

隨著他走遠,隻覺心中從未有過的空落。

除了娘親之外,沒人能給她帶來這般感覺。

天地廣大,他還會回來嗎?

心中愁緒一起,望著白影消失,石青璿拿出了竹簫,她所會曲目甚多,偏偏選中“江都宮月”。

這是近段時日,第三次奏此曲。

每一次,都是不一樣的情緒。

感時花濺淚,恨彆鳥驚心,曲韻與人的情感有莫大關聯,故而這一曲江都宮月大有不同。

還沒奏到一半,忽然聲音頓住。

小穀之外,一道消失的白衣人影由遠及近,他的速度很快,麵貌越來越清晰。

幾個眨眼間,就回到木屋之前。

石青璿把簫放到背後雙手拿著,在廊簷下亭立:“你怎又回來了?”

周奕打趣道:“青璿,曲有誤。”

“哪有誤”她微嗔微喜。

周奕微微一笑:“其實本來我是走遠的,被你簫聲吸引,你把這曲奏完吧,等你奏完我再走。”

話罷朝竹椅上坐了下來。

石青璿看了他一眼,起簫複奏。

隻是,這一曲她吹得好長。

等她把江都宮月奏完之後,並未停,又接上了下一曲江都宮月。

周奕聽到這裡,與她目光相對。

他站起身,冒著被竹簫敲頭的風險,將她抱坐下來。

石青璿把簫放下,舉目看他。

那眼中光芒如聚攏的星火,仿佛隻為照亮方寸之間那一點微物。

讓周奕沒想到的是,沒等他說話,眼前的少女睫眉輕顫,忽然嗔他一眼,而後雙手一摟,低頭與他吻在一起。

就和那日在地下暗河中一樣。

隻是溫熱氣息截然不同,唇舌間的觸感讓他們有著更深的體會。

良久之後,石青璿雙手一撐,在微微喘息間與他分開。

她盯著周奕,抿著唇,用清越嗓音說道:“人家已被你風流過了,你稱心如意,這下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快走吧。”

周奕帶著絲無辜之色:“青璿,我怎被你說得這般無情。”

“大都督風流多情,多情之人不傷離彆,總是人間無情客。”

她雖居小穀,卻好像看得很透徹。

“也許我是個意外,與你說的不一樣。”

少女不理他的話,柔聲袒露心聲:

“我早聽過你的事,知曉你的身份後,本該和你保持距離,離你遠遠的。”

“怪我這好奇的性子,又怪你才情太出眾,做什麼事都那麼吸引人,結果一發不可收拾,叫我也被你哄騙到了。”

石青璿望著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周奕被她的嬌憨姿態逗樂了:“有點冤枉人,我一直都是真心,哪有哄騙。”

少女捂嘴一笑:“那是真心哄騙行了吧,我知道,你這家夥,對誰都是真心的。”

“不過”

“不過什麼?”

石青璿輕盈一笑:“不過我有自信能把你忘掉,隻要你隔久不來成都,青璿保管不知道周奕這壞人是誰。”

周奕拉著她的手:“與我一起出蜀吧。”

“不要。”

石青璿烏亮的眸子閃爍笑意:“就算你真的做了皇帝,我也還在這兒。”

“青璿,崇山峻嶺,隔得好遠。”

“你不是輕功天下第一麼?”她笑著將他一摟,靠在他懷中道,“那就把輕功練得更厲害些。”

周奕自覺勸不了她,靜靜與她相擁。

過了一會兒,石青璿離開了他的懷抱。

“快走吧,你還要坐船,晚了不安全。”

周奕叮囑一聲:“我得空就會來這,你也可叫人傳信,不準說忘就忘。”

石青璿笑了笑,沒回話。

這一次,她一路相送,將周奕送到鳳凰山東麓之外。

望著白衣人影真正消失,石青璿返回了幽林小穀,心中怎能沒有失落。

不知想到什麼,她在小屋中翻找。

將母親留下來的武學典籍拿了出來,便是之前給周奕看的那一份,以往她隻去學輕功,這一次,不知為何,開始有興趣看那些武學經意

周奕帶著一絲悵然離開鳳凰山,返回成都去了川幫一趟。

三大勢力這邊的事,他已經安排妥當,後邊虛行之也會派人過來,無需贅述。

沒成想,侯希白已先一步離開。

範采琪見到周奕,也帶著失落之色:

“大都督,這是侯小子給你留下的信。”

周奕把火漆拆開,將信一觀。

“範姑娘,你可是在想著侯希白?”

“是啊!”

她有些氣憤:“這小子說走就走,說幾個月後就回來,也不知真假,我想去尋他,可我爹不讓我出門。”

見周奕若有所思,範采琪嘗試問道:

“大都督有何教我?”

周奕沒在川幫逗留,他順著錦江而下,在天黑前離了成都,南至瀘州郡,入了長江水。

有道是“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周奕站在船尾,眺望鳳凰山上的月亮,他離開蜀郡,直朝渝州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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