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
天都,謝府。
宴席已經散場,廚房裡還亮著燈。
謝延玉在灶台前站了很久,手裡的醒酒湯已經由熱轉涼。
侍女見她一動不動,終於忍不住催促:“小姐,您到底還去不去送醒酒湯?算算時間,賀蘭公子馬上該睡下了,您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謝延玉聞言,仍舊沒說話。
她隻是將醒酒湯放回桌麵上,動作間露出一截手腕,上麵交錯綁著雪白的繃帶,勾勒出手腕修長細瘦的形狀。
她這時候其實也在思考——
這醒酒湯還去送嗎?
侍女口中的這位賀蘭公子名叫賀蘭危,出身於修真界頂級世家,是賀蘭氏這一脈最受矚目的天驕,身份尊貴,近日受邀在謝府小住。
謝家也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世家,
然而謝延玉並不是真的謝家小姐,她原是孤女,因為靈根特殊,血能治謝家公子的病,所以才勉強被謝家認為養女。
說是養女,但她的日子並不好過,謝家主子打心底裡覺得她卑賤,下人也沒把她真當主子,那位謝公子成了她名義上的繼兄,她每隔半月還要割開手腕放一次血,為他治病。
她不甘心就過這樣的日子,
但修真界一看實力,二看身份,而她靈根特殊,難以修行,身份也尷尬,已進了謝家宗譜,想脫離謝家就隻剩下嫁人這一條路。
恰逢賀蘭危來謝家小住。
他對她溫和,她便覺得自己有機會,想試試能否攀上賀蘭危這一枝高枝,時常在他身邊獻殷勤。
今夜謝家擺了宴席,
賀蘭危喝了酒,她就來廚房煮了醒酒湯,準備給他送去。
然而剛端起湯,她腦海中就突然響起一道奇怪的聲音,這聲音自稱係統,說的話稀奇古怪,但她卻能輕鬆理解。
係統說她生活在一本小說裡,是小說裡的炮灰女配,出身卑微,性格陰暗,每天削尖了腦袋想攀高枝,但到最後什麼都沒撈到,落了個狼狽死去的下場。
而今天正是她炮灰劇情開始的日子。
她討好賀蘭危,獻的殷勤他也都接下了,周圍人都覺得賀蘭危也對她有意,或許會把她帶走也說不定。
但上午的時候,她聽見賀蘭危的侍從問:“公子,您過一陣子就要啟程回去,是否要把謝小姐帶回去?”
賀蘭危語調溫和散漫:“一個養女?”
侍從說:“屬下還以為您對謝小姐有意……”
賀蘭危當時漫不經心笑:“有意?打發時間罷了。”
她這才知道,賀蘭危表麵溫和,骨子裡卻很高傲,看不上她,卻又覺得逗她玩有意思,他拿她打發時間,卻根本沒打算把她帶走。
謝延玉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不擇手段也要得到。
她出身卑微,又無法修行改命,想要過好日子就隻能踩在彆人身上往上爬,她不想呆在謝家,所以不會放過賀蘭危。趁著今夜賀蘭危喝了酒,她直接在醒酒湯裡下了情絲蠱,用來催情。
但是……
謝延玉回憶到這,又將目光放在了醒酒湯上。
她想起剛才係統給她看的原文片段——
【謝延玉蜷在地上,衣服被她自己扯得散亂不堪,她快被折磨瘋了,眼淚不停往下淌,不管不顧地抓住賀蘭危的衣角,往他身上蹭。
賀蘭危卻隻是垂眼看她。
青年坐在燈下,明光映襯他五官,顯得他俊美到有些過分。
他衣衫整齊,背脊挺直,矜貴感從骨頭縫裡溢出來,和謝延玉雲泥之彆。
他早就知道謝延玉送的醒酒湯裡加了東西,所以讓她自己喝下那碗湯,現在看著她這副狼狽樣子,像是覺得很有意思。
等她掙紮了一會,他才彎身用指腹蹭掉她的眼淚,聲音溫和:“延玉,我不喜歡彆人算計我。”
謝延玉哭著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著算計公子什麼,我什麼也不圖,隻是真的太喜歡您了……”
她是有幾分喜歡賀蘭危,但下藥是因為想攀高枝,眼下事情敗露,賀蘭危身份尊貴,她如果承認這是算計,下場會很慘,隻能一口咬死做這一切都是因為太喜歡他。
賀蘭危不通情事,對這些也不感興趣,他身份太高,到處都是諂媚的男男女女,想踩著他攀高枝,他看見就厭煩。
可眼前這人卻說沒算計,彆無所求,上趕著下藥隻是因為喜歡他。
他覺得新奇,看了她半晌。
終於在她瀕臨崩潰的時候,他大發慈悲,彎身抱住她,在她額頭上落下很輕的一個吻。
是她愛慕他。
也是她自己說的彆無所求,是她自己上趕著的,
所以他玩一玩,也沒關係。
她身份低微,即使有個世家養女的名頭,仍舊連給他當妾都沒資格,
他當然不會帶她走,願意屈尊降貴陪她這一段時間,就已是恩賜。
……】
這是係統給她看的原文。
謝延玉至今為止的人生都能和係統說的對應上,接下來的人生也被安排好了。
她雖和賀蘭危什麼都發生過了,但賀蘭危最終也沒將她帶走,而她則因為喝了那碗醒酒湯,自食惡果,中了情絲蠱,副作用就是她離不開賀蘭危,每逢月圓夜都要和賀蘭危歡好才能解蠱,否則就會爆體而亡。
她隻好追到賀蘭危修行的宗門,賀蘭危是宗中高高在上的仙門首徒,她卻要以雜役弟子的身份進宗。
賀蘭危瞥見她,笑得溫和,語氣高高在上:“延玉就這樣喜歡我?沒名沒分也要追過來。”
謝延玉恨得要死,但又需要他給她解蠱,隻能忍著,像個外室一樣跟在他身邊。
直到有一天,她的未婚夫找上門來,向她提親。
謝延玉:【……係統。】
係統:【在的。】
謝延玉問:【我哪來的未婚夫。】
為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係統:【哦哦,你還記不記得四年前,你在街上撿了個半死不活的男人?】
謝延玉:【……】
謝延玉想起來了。
那時候她還是孤女,住在荒廢鬨鬼的廢棄院子裡,有一天出門,被個重傷的男人抓住腳踝,求她救他。她自己都活得艱難,怎麼可能撿男人回去,但那男人說他出身於修真世家,被仇家追殺才受了重傷,她隻需要給他一處藏身之所,他養好傷會報答她。
謝延玉這樣的孤女是沒機會接觸到修士的,而且還是世家子,她太想過好日子了,於是讓他修養好後娶她為妻,不然不救他。一番討價還價後,他答應了,她就照顧了他一陣子。
後來有一天,
他的仇家找上門,用刀抵著謝延玉脖子,問他的下落。
謝延玉從仇家嘴裡聽說他家道中落,滿門皆滅,她不可能為了個不值錢的婚約把命都搭上,於是當場就把他的下落給了仇家。不僅把人賣了,還想著他重傷又被尋仇,應該活不了了,於是把他的寶物一起順走了。
她體內的靈根就是由這寶物催生出來的。
她靠著這靈根,用血給謝家公子治病,成了謝家養女。
謝延玉繼續往下看劇情。
那男人後來九死一生反殺仇家,活了下來,甚至東山再起成了劍尊。
後來再遇見謝延玉,認出了她,決心報複她,要讓她體驗下被拋棄被背叛的滋味。他上門提親,在謝延玉以為能變成人上人的時候,又惡意地退了婚,順便還在人前戳破了她和賀蘭危的事。
這事鬨得沸沸揚揚,謝家嫌她有辱家門,她那位繼兄為了維護家族名譽,把她軟禁起來,不讓她出現在人前給謝家抹黑。
她被關起來,過得人不人鬼不鬼,好不容易逃出去,又遇上妖族人族大戰,她投奔了妖尊,背刺世家,還和妖尊成了婚,在妖族倒是過了幾年好日子,權勢地位都有了。
但妖尊修無情道,最後為了證道,把她一劍穿心捅死了。
謝延玉:【……】
係統:【這是一本大男主群像文,你就是裡麵那個拜高踩低,總妄圖勾引男主的惡毒女配,到最後你死了,讀者們覺得大快人心,覺得你身份卑賤卻心比天高,認不清自己,不知道怎麼有臉攀附男主們。他們說你這種勢利眼就適合這種死法,什麼都想要,什麼也沒得到,死得好。】
謝延玉聞言,垂著眼。
她並不是那種頂好看的大美人,頂多是清秀佳人,皮膚特彆白,沒什麼血色,眼睛頭發又很黑,白的極白,黑的極黑,對比強烈,整個人有一種蒼白又病態的素淡感,卻因為素淡到了極點,反倒又生出了一點鬼氣森森的穠豔感,有種讓人見之難忘的魔力。
她這時候麵無表情,就顯得整個人有些陰冷。
她沒說話,此刻也確實正有些陰冷地想著——
一群何不食肉糜的人有什麼資格評判她?
把他們全都弄到書裡來,過一過她這種日子就都老實了。
她想過好日子,她沒錯。
她做夢都想當人上人,當孤女的時候流落街邊,一口餿飯都要和人搶,在謝家也沒被當人看,和個任人取血的牲畜一樣,雖不再缺衣少食,但這都是她用自己的血和尊嚴換來的,現在手腕上的傷仍舊隱隱作痛。
隻不過……
她現在知道了劇情,知道了有些事情做了沒有好下場,就自然不會再去做了。
她還是要想想辦法,換個路子往上爬,可惜她靈根特殊,無法修仙,否則她或許會去修仙。
飛升成仙,才是真的踩在所有人頭上。
謝延玉盤算著,端起桌上的醒酒湯,準備直接拿去倒了。
然而就在這時,
係統又說話了——
【請宿主知悉,按照原劇情走完劇情線、感情線,打出原定結局,即可飛升成仙。】
【當前劇情完成度:0】
謝延玉動作又停住了:【成仙?】
係統解釋:【隻要走完原本的劇情,你就能成仙了。不過因為你每個男主都要勾搭一下,所以要走的劇情線有點多,有四條,賀蘭危,繼兄,未婚夫,還有妖尊。】
謝延玉手指抖了下。
成仙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就算是賀蘭危、她繼兄那樣的天之驕子,離成仙都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更遑論她這種靈根特殊根本沒有修煉資質的人。她從前不是沒想過修煉成仙,但無論怎麼折騰,修為都停留在築基初期。
但現在係統說,她隻要走完原劇情就能成仙。
謝延玉安靜思量片刻,再一次將醒酒湯放回案盤上。
隨後她端起案盤。
一旁的侍女見狀,口吻略有不耐:“您這是又準備去送了?”
係統看著這幕,心想那還用說嗎?
謝延玉削尖了腦袋想當人上人,現在聽說能成仙,肯定馬不停蹄去送醒酒湯,走劇……嗯?
等等?
謝延玉直接把案盤塞給了侍女。
係統有點震驚,不明白她這是要乾什麼。
侍女也沒反應過來:“您這是什麼意思?”
謝延玉說:“我還有事,你先幫我送過去吧。”
侍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說您能有什麼事?全府上下誰不知道您最大的事就是給賀蘭公子獻殷勤,想攀高枝。
侍女很意外:“您不去?”
係統也跟著問:【你不走劇情了?】
謝延玉語氣溫和,和係統說:【走劇情嗎?要走的。】
係統:【那你現在應該給賀蘭危送醒酒湯呀。】
謝延玉:【不是已經讓人幫我送去了嗎?反正他也不會喝。】
係統遲疑:【也有道理。就算不是你親自送,他也知道這是你送的。而且按照原劇情,他確實不會喝這碗湯……】
不對,等等——
他雖然不喝,但是你得喝啊。
你不親自送過去,那你和他後續的劇情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