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怨宅的路上,主子們坐馬車,下人們則跟在馬車後步行。
謝延玉跟在下人隊伍裡,原本準備找機會去前麵馬車裡找賀蘭危,然而賀蘭危此行竟和謝承謹同乘一車。
她本就是偷偷跟上來的,雖然喬裝打扮了,但仍舊不敢在謝承謹眼皮子底下亂晃——
謝承謹明令禁止她來怨宅,
若發現她跟來了,恐怕會直接叫侍從把她押送回謝家。
謝延玉這一趟來怨宅計劃了不少事,不想就這樣被送回去。
於是去找賀蘭危的事暫時作罷。
她繼續跟在隊伍裡步行。
路程有點遠,
她走得腿肚子泛酸,腳跟火辣辣地疼,
好在來謝家前她就顛沛流離,走過許多比這更遠更陡峭的路,受傷忍痛是家常便飯,所以對於身體上的痛楚忍耐度非常高。但即便如此,她仍舊停下了腳步——
並不是因為腳疼腿疼,而是因為她有一種隱隱的、被窺探的感覺。
就好像有人在後麵看著她。
她猛地回頭看。
卻發現身後一切如常,根本沒人。
這是一段山路,略略崎嶇,但地勢開闊,身後僅有寥寥幾棵枯樹,樹上光禿禿的連葉子也沒有,更沒有藏人的地方。
她本就跟在隊伍最後,這一停步就直接掉隊了。
有人見狀也停下腳步,回頭問她:“怎麼回事?還不跟上!”
謝延玉回過神來,跟上隊伍,回答那人:“總感覺身後有人在看我。”
那人說:“哪來的人?要我說,你就是想多了。”
謝延玉總覺得不對:“會不會是妖?畢竟這地方緊臨妖界入口。”
“行了,沒人看你,也沒妖看你。彆疑神疑鬼,這裡很安全,”那人搖頭:“天都有個結界,就設在妖界入口前,還是當年幾個仙宗為了防止妖族來人界作亂,聯手設下的。不僅普通妖物無法出來,普通人也被那結界攔著,無法踏足妖界入口。”
“普通人無法踏足妖界入口?”
“是啊,隻有那幾個大宗門的人能進,他們身上的令牌就是結界的通行令。”
謝延玉聽見這話,直接又沉默了。
那股被窺探的感覺還在,但她現在在想另一件事——
她這趟跟來怨宅,其中一個目的就是去妖界入口。
原劇情中,她在妖界入口拿到了一塊玉牌,這玉牌是她和她那位“未婚夫”之間劇情開始的契機。
除此之外,她還和妖尊有一條劇情線要走,原劇情中,她投奔妖族後和他成了親,後來被他一劍穿心。
妖尊本體是蛇,性格也同蛇類動物一樣,陰濕病態,殘忍薄情;
謝延玉知道他很危險,所以暫時不打算走和他這條劇情線,但此行也打算在妖界入口看一看,她對妖界知之甚少,要先對妖界有個大概認知,再籌劃該如何走和妖尊的劇情。
但現在,
卻聽說像她這樣的普通人根本沒法踏足妖界入口。
她垂著眼沉思。
過了會,她又想起來——
原劇情中,
她是追著賀蘭危,追去他那宗門當雜役以後,有了宗門令牌,才去妖界入口撿到玉牌的。
那宗門也是當世數一數二的仙門大宗,名叫上清仙宮。
上清仙宮的令牌可以進妖界入口。
雖然現在她還不是上清仙宮的人,但賀蘭危是。
看來,
到怨宅後她還是得儘快找他一趟。
謝延玉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倒沒太把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放在心上。
她繼續跟著隊伍往怨宅走,渾然不知此時的妖界入口處,有幾個大妖正隱著身,站在結界後麵,戀戀不舍地盯著她的背影——
妖族嗅覺靈敏,即使站得遠遠的,中間還隔著一道結界,也仍舊能感知到她靈根的氣息。
她的靈根很特殊,很罕見,無法助力她修行,卻能讓她的血液變得像奇珍妙藥一樣,喝她的血不僅能治病,還能提高修為。
幾個大妖饞得不行,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他們都是修為很高的妖,然而當年人界那些仙宗設下這結界,就是為了防止妖族去人間作亂,修為越高的妖越難以通過那道結界,若要強行通過,則會被結界反噬,反倒是沒什麼修為的妖才能隨意出入;
一開始他們還在說要如何穿過那結界,但後來說著說著,話題又都落到了妖尊身上。
妖尊名叫沈琅。
他有法子隱藏修為,
大妖們若想穿過這道結界,則必須求助沈琅。
然而沈琅前幾天剛渡完劫,
渡劫醒來後,他就有些反常,整個人又哭又笑,拿刀子剜自己的手,嘴裡一直重複念叨著什麼“回來了”、“不是幻境”。他本就是個陰冷難測的性子,現在還多了一點病態瘋癲,不眠不休畫了許多畫像,上麵無一例外都畫著同一個女子——
黑發如瀑,皮膚蒼白。
柳葉眼,略微有些下三白,五官清秀端正,雖算不上頂好看的美人,卻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氣質,讓人看了就難忘。
沈琅讓手下們拿著畫像去人界找人,
甚至他自己也不怎麼處理族務了,時常隱藏氣息去人界找人,回來後,則會呆在書房裡,不停地畫那女子的畫像,畫她的臉,畫她的背影,畫她看書的模樣、畫她閉著眼小憩的模樣。
又瘋又病。
妖族最近沒人敢去打擾他。
但剛才路過妖族的那個人……
她走在隊伍最後,看起來是大戶人家的侍女,很警惕,大妖們隱著身形看她,她都像是察覺到了一樣,轉頭查看。她似乎易容喬裝了,但大妖們也並不在意她原本長什麼樣,他們盯著她,是因為她的靈根實在太香了,他們實在很想穿過結界,抓住她,喝她的血。
大妖們最終還是決定去找沈琅幫忙。
於是很快,
他們就來到沈琅的妖宮。
推開前殿門,下一秒,他們卻像被駭住了一樣停下腳步——
殿內掛滿了畫像。
四麵八方、每個角落都是沈琅正在找的那位柳葉眼姑娘的畫像,笑著的哭著的、站著的坐著的,她的長相原本就有些鬼氣,現在畫像掛滿了房間,更如同打不散的鬼影一樣,密不透風地將屋子裡的人包圍起來。
換做尋常人,會覺得扭曲又可怖,
可是沈琅此時正坐殿內,
他身前是一個人偶,
這人偶沒有生命,被捏造成了那姑娘的模樣,甚至身高、體型也和她一致,被擺出一個坐姿,坐在梳妝台前,沈琅正在給它梳頭,盤了個發髻,還沒盤完。
大妖們看見這場景,身上的汗毛都倒豎起來,不敢往前,也不敢說話。
反倒是沈琅放下了梳子,轉過臉問:“怎麼了?”
大妖們見他轉臉,都迅速低下頭。
沈琅長得陰柔漂亮,麵若好女,因為這張臉太漂亮,平日裡總被人盯著看,然而他身為妖中之尊,修為近仙,性子也高傲金貴,視旁人為低賤螻蟻。
低賤的螻蟻又怎麼配看他的臉?
他厭煩那些低賤的視線,於是常年戴著麵具。
他不喜歡彆人看他。
眼下他並未戴麵具,
大妖們餘光瞥了一眼,
能看見他五官柔和,鳳眼高鼻,唇珠飽滿,像一尊漂亮慈悲的神像,然而他本就是妖,現在又在這樣詭異的環境裡,於是他身上那種陰柔的特質,就給他增添了一點陰森森的鬼氣。
大妖們不敢多看他,硬著頭皮說:“我們想去人間一趟,求尊上幫我們隱藏修為。”
沈琅沒有回話。
大妖們聽不見他的回答,不由得心裡打鼓,也不知道是不是哪裡惹他不高興了,
屋子裡很安靜,大妖們卻焦灼不安,實在沒辦法再在這種環境裡呆下去,
正準備硬著頭皮說點場麵話告退。
然而下一秒,
沈琅就緩步走到他們麵前。
大妖們要告退的話一下就說不出來了,隻能感覺到沈琅陰冷的視線如同蛇一樣,在他們身上打量,
然後就聽見他出聲道:“你們身上有她的氣息。”
大妖們聞言,愣了下,
過了會才反應過來,沈琅在說畫像上那位柳葉眼姑娘。
可是他們根本沒見過她,身上怎麼會有她的氣息?
有個大妖戰戰兢兢道:“尊上,我們絕對沒見過她!誰都知道您在找她,我們要是見過,肯定就給您帶過來……”
話音未落,
就聽見沈琅輕聲道:“撒謊。”
大妖百口莫辯,剛想再說話,然而還不等再開口,就陡然感覺到頭上一陣冰冷的觸感,隨後是一陣劇痛——
是沈琅直接伸手按在了他頭頂。
他的手白皙冰冷,掌心靈力湧動,直接用了搜魂術。
不過片刻,就從大妖的記憶裡看見一個畫麵——
畫麵裡,一隊人馬路過妖界入口,看起來像是人間的大戶人家,主子們在前麵坐馬車,下人們跟在後麵走路。下人隊伍的最後,跟著一個衣著平平無奇的侍女,她行走間,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
這一回頭,露出一張同樣平平無奇的、陌生的臉。
沈琅卻立刻認出這是謝延玉,她應該隻是易容了。
他沒想過自己會重生,
上一世他修習無情道,和謝延玉成婚後,又殺了她證道。
現在重生回到這個時間節點,
距離上一世遇見她還有好幾年,但他等不了了,想快些找到她。
然而他隻知道她是謝家養女,卻並不確定這一年她是否已經在謝家。
他先嘗試從謝家找她,不過徒勞無功,謝家規矩森嚴,仆從絕不向外人透露一點府中人事,即使試著混進謝家,謝家也有驅邪陣,妖魔無法踏入內宅半步,若隻派人在宅外蹲守,這些日子卻從未有人見過她。
他隻能將範圍擴大再不停找她,
前世她死後,他以為自己大道已成,然而卻一天比一天痛苦,到最後他散儘全身修為試圖複活她,卻沒有結果。日複一日,生出心魔來,他才發覺原來他記得她每一個小動作。
她忍痛的時候會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間歇性用力勒自己幾下,
因為隻要把自己勒得呼吸不暢,就能暫時忘記身體上其他地方的疼痛。
這種習慣很少見,
大妖記憶的畫麵裡,她就正輕輕掐著自己的脖子。
她似乎是磨破了腳,
腳痛卻不得不繼續趕路,為了忍痛,她就一直用手捂著自己的脖子,間歇性地用力勒一下。
沈琅看著這畫麵,按在大妖頭上的手更用力了,甚至開始微微發抖。
大妖被按得頭皮生疼,被搜魂也很痛苦,終於忍不住要掙紮。
然而還不等有動作,
下一秒,
沈琅就先鬆開了手。
大妖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他仍舊不敢抬頭看沈琅。
如果這時候他抬起頭,
就能看見沈琅的眼眶微微泛紅,胸口正上下起伏著,甚至抱住了一套衣服,
這是一套女子衣裙,
嶄新的,沈琅在找的那女子似乎常穿這套衣服,畫像上,十張裡有六張,她都穿著這套衣服。
可是大妖不敢抬頭看,
隻聽見沈琅喃喃道:“找到了。”
聲音很輕,似乎在飄,
聽起來似乎有點興奮,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瘋癲的癡態。
大妖瞬間寒毛倒豎,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