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會是如此的野蠻粗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強忍著拿起絹布為他擦著身子,呼倫紀本想著聽她頂嘴,沒想到卻還是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他側目隻見顏沁蕊有些紅潤的麵頰,眼眸含淚,她和他果真是兩看相厭,一時間竟有些惘然若失,“趙羽成給了你什麼好處,竟如此聽他的話。”
嘩啦的水聲在四壁蕩起,更顯得一室寂寂,呼倫紀見她許久未語,知道又惹惱了她,便閉上眼眸向下潛了潛身子。
“王爺……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認定今生要相隨的人。”她話語落寞,飄忽無力。
呼倫紀一怔,不覺哼笑,“你不過是個奴才,他救你如同救起路邊瀕死的餓犬,哪有那麼多的情意。”
熱水又從頭頂澆下,水簾蒙蓋了眼睛,這一回他卻沒有生氣,顏沁蕊不再理會他,她纖細溫熱的手指觸及他的皮膚,那絲淺淺的溫暖便湧上了心頭,呼倫紀喉嚨有些哽咽,艾瑪以前也是如此為他淨身,細長的手指捋在發絲間便覺一陣酥麻,他回過頭看了看顏沁蕊,她隻是默默的移開了目光,不願多看他一眼。
呼倫紀喜歡看顏沁蕊的眼眸,隻有那雙眼眸與艾瑪相像,也隻有那雙眼眸淌著一灣讓人沉靜的清水。
“你年幼時便跟著趙羽成嗎?”
“不,原來是舞姬。”
舞姬……
呼倫紀不覺啞然失笑,“像你這樣一瘸一拐的又怎能跳舞,唬人的吧。”
他隻想取笑她,看她生氣的模樣,這也是他在這裡唯一的樂趣。可說完便有些後悔,他隻見顏沁蕊抿起的雙唇,不多時便用衣袖擦起了眼淚。
汙穢不堪的呼倫紀換上乾淨的衣裳,桃木的梳子在發間遊走,她為他盤起長發,銅鏡前續著絡腮胡的俊逸男子摸著麵頰暗自無語,眼神一淩,倏地抽下發帶,長發散亂在肩頭,未乾的發絲上還有緞帶的印記,“我不是梁人,如此娘娘腔的打扮不適合我。”
顏沁蕊撿起散落在地的緞帶,不免心中唾罵,果然是蠻夷,彷佛上古不開教化的野人,“若是養好了病便趕快回去吧,你的艾瑪一定等急了。”
呼倫紀的心被收緊,多日不見的心痛陣陣襲來,嘭的一拳砸在鏡上,細碎的鏡片紮入肉裡,順著衣袖淌出鮮紅的血,染紅了絲白的褻衣。
“她……死了……”
顏沁蕊不由的攥緊了緞帶,原來她從一開始便傷害了他,這個男人到底承載了什麼樣的苦難
她掏出袖中的絲帕,拉過呼倫紀的手,小心的為他包紮著,不經意的抬眼,他皺起的眉中從未舒展,那一刻,心中竟起了憐憫與哀傷,這樣的苦楚她也品嘗過,那疼痛猶如抽絲般一點一點的從身上剝離,待你以為忘記了全部,可不經意的熟悉,依舊會在瞬間擊垮那顆偽裝已久的心……
此時暗道裡忽有急促的腳步聲,顏沁蕊心中有些慌亂,前去查看,卻見氣喘籲籲的小杜子。
“出了什麼事?!”
“蕊姐姐,王爺令你不要出地牢,陌都的人來府上了,一定不要讓牢裡的人暴露。”小杜子傳完話便離去了。
隻留下心悸的顏沁蕊,呼倫紀也察覺出異乎尋常的味道,“陌都來的人麼?”
她點點頭,隻見呼倫紀斜靠在牆上閉著眼簾,“聽說陌都很美,有機會定是要去瞧瞧的。”
地牢裡一片漆黑,牢外卻是春光明媚。
趙羽成帶著四邑城的官員站在城門的吊橋上,遠遠的,卻見恢弘無比的儀仗,金光耀眼,彩絛飛揚。他默默的撩起衣襟半跪在淺薄的積雪上,身後的官員也都全數跪拜,隻聽窸窸窣窣的聲響。
清街的響鑼沉悶的敲打著,每一聲都撞擊在趙羽成的心裡。他不由的抬眸看去,冗長蜿蜒的儀仗鋪陳開竟有數百米之遠。攀著花紋的車輿緩緩的行進,碩大的車輪壓下一串厚實的車轍。
禮樂終是停止,輿上寶珠金冠束發的男子站起,一襲杏色四爪銀蟒長衫,隻在腰間紮了凝白的玉帶。
“臣弟參見太子,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趙羽成垂首恭敬的行禮,隨後便是連綿不絕的千歲納福。
太子趙羽良甩開內侍攙扶的雙手,趨步向前扶起已跪了許久的趙羽成,“二弟快快請起,竟讓你在此等候許久,是為兄的過錯。”
“太子此話折煞了微臣。”
話音未落,趙羽良已握緊他的雙手,“二弟怎連一聲大哥都不肯叫。”
趙羽成抬起頭,卻見那消瘦慘白的麵頰,沒有一絲血色,那雙緊握他的手還透著沁涼,不由的心頭一陣,“大哥……”
趙羽良終是露出溫潤的笑容,拉著趙羽成向禦輦而去,趙羽成見他如此,倏地停下腳步不再向前,趙羽良回轉身,眼神中多了一絲落寞,“二弟可曾記得,兒時的我們一起坐在牛車上逐鹿?白駒過隙,隻幾年……便生疏了。”
趙羽成聽聞不再推脫,嘴角也浮上一絲笑意,趙羽良心滿意足的攜著他坐上禦輦。
響鑼聲驟起,輦上隻聽聞轟隆隆的儀仗行進,趙羽成看著華蓋上搖曳不止的宮絛,心一陣糾過一陣。四邑的街邊跪滿了來看天顏的百姓,他們山呼千歲,偷偷的窺看著車上之人,眸中無不閃爍著興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