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西平。
此戰結束,劉盈開發涼州的進度,卻並沒有停下。
天空夕陽落日,渾如一塊燒透後驟然浸入冰水的鐵板,青灰中透著暗紅,焦渴地懸在眾人頭頂。
風卷著沙礫,抽打著城垣上新夯的土壁,也無情地抽打著劉盈的心。
他立在新建的西平城頭,極目向西眺望,視線卻被重重荒涼的沙丘與戈壁切割得支離破碎。
那裡,曾是犬戎的牧馬之地,也是他心中必須征服的版圖。
“陛下,涼州戶冊之民,還是太少!犬戎鐵騎,卻能日月叩邊。”
身後傳來蒯通的聲音,沙啞中帶著憂慮。
“是時候施行你那計劃了!”
劉盈沒有回頭,指尖深深掐入粗糙的垛口。
涼州廣袤卻荒涼,人丁稀薄如戈壁上的枯草,如何抵擋住那些如沙暴般卷來的犬戎鐵騎?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胸腔裡翻騰的,是比這漫天黃沙更沉重的壓力與不甘。
“這一次,宣傳加大力度,朝廷給予的獎勵製度,同樣會更加豐厚!”
“朕,就不信沒有人願意來!”
劉盈的聲音斬釘截鐵,回蕩略顯空蕩的城樓上。
一張張以黃麻紙書寫、加蓋朱砂大印的招民榜文,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的信使,由快馬馱載,星夜奔馳,穿越了塵土飛揚的官道,飛向飽受戰亂與饑饉蹂躪的中原腹地。
榜文上的墨跡,仿佛帶著涼州新墾土地那濕潤而微腥的氣息,字字句句都直指人心深處最迫切的渴望:
“凡舉家西遷涼州者,授永業田五十畝!十年內免田賦、徭役!”
“官府貸予耕牛、種子,助爾等安身立命!”
“精壯者,入軍屯,築新城,月給錢糧,分授宅基!”
“涼州沃野待墾,王法在此,但有片瓦立錐,皆屬爾等!”
這些承諾,如同在絕望的焦土上突然降下的甘霖。
消息所至,無數雙因饑餓而深陷的眼窩裡,重新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衣衫襤褸的流民們,扶老攜幼,推著吱呀作響的獨輪車,車上載著破敗家當和最後一點活命的希望。
他們彙成一股股沉默而浩蕩的人流,如同無數條細小的溪流,從乾涸的中原大地上艱難地掙紮出來,最終彙聚成一條渾濁卻充滿生機的長河,向著西北的涼州,義無反顧地流淌。
飽受戰亂之苦的中原大地,即便大漢朝廷如何救助,依舊不如給予流民們一畝三分地。
劉盈這一次給予的政策,可謂是加大利好,讓天下知道此事的流民,全都一門心思往涼州跑。
否則僅憑羌氐二族,以及投靠的犬戎人,大漢根本不足以掌控涼州。
更彆說劉盈還想以涼州為跳板,直接攻伐西域,打通東西聯係。
隨著第一批流民抵達,荒蕪多年的土地上,第一次有了煙火氣。
簡陋卻結實的土坯房像雨後冒出的春筍,一片片在原本死寂的荒野上生長起來。
流民們揮舞著官府發放的嶄新鋤頭和鐵鏟,鋒刃劈開板結千年的土地。
汗水滴落在翻起的、帶著濕氣的黑色沃土上,瞬間便被吸吮殆儘,卻仿佛能聽見泥土深處發出滿足的喟歎。
新翻的泥土氣息混合著汗水的鹹澀,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形成一種奇特而堅韌的生命味道。
荒蕪的溝壑被填平,頑固的荊棘被連根拔起,一道道精心開掘的溝渠如同大地的血脈,將遠處雪山融水引入乾渴的田壟。
最初播下的種子,怯生生地頂開了堅硬的地表,在涼州灼熱的陽光下,頑強地伸展出稚嫩卻充滿力量的翠綠葉片。
風吹過,那成片搖曳的新綠,宛如大地複蘇時最深沉的呼吸。
劉盈的目光,卻從未僅僅停留在這些新生的田壟之上。
他心中有一張更大的圖卷正在徐徐展開。
流民之中身強力壯者,被迅速編入軍屯。
每日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低沉而雄渾的號角聲便準時刺破涼州清晨凜冽的空氣,響徹一座座新築營寨的上空。
“開——工!”
督造官粗獷的吼聲如同炸雷。
無數精壯的漢子赤著古銅色的上身,肌肉在晨曦中賁張如鐵。
他們喊著整齊劃一、撼天動地的號子:“嘿——喲!嘿——喲!”
巨大的夯石被繩索牽引著,一次次被高高拋起,再挾著千鈞之力狠狠砸下。
每一次撞擊,都發出沉悶如雷的巨響,大地為之震顫。塵土飛揚,遮天蔽日,汗水順著他們黝黑發亮的脊背溝壑肆意流淌,在揚塵中衝刷出一道道泥濘的痕跡。
在無數雙布滿老繭的手的勞作下,在號子與夯土的轟鳴聲中,一座座棱角分明、牆體厚實的新城,如同從大地上生長出的鋼鐵堡壘,以驚人的速度在涼州大地上拔地而起。
它們所在位置,都是劉盈精心挑選,如同一個個冰冷的楔子,深深地、決絕地釘入了犬戎世代賴以遊牧的核心區域。
——
剛剛經曆大敗的匈奴、犬戎聯軍,顯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因為劉盈直追白狼王,冒頓單於又沒有及時支援的原因,犬戎一方對此頗有微詞。
若非雙方還要報團取暖,共同應對大漢天子劉盈,冒頓單於甚至動了取代白狼王的心思。
“單於果然老當益壯,當時跑得真快,留下本王差點被劉盈殺死!”
白狼王開口便是老陰陽人了,暗諷冒頓單於不顧盟友,隻想著自己逃命。
“白狼王才是年少有為,比那劉盈大不了幾歲,卻非要特立獨行,跟本單於分開跑!”
“就算是本單於想要支援,卻也追不上你啊!”
冒頓單於反唇相譏,令白狼王麵色鐵青,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嘲諷了。
“咳咳!單於、大王,咱們現在可都有共同的敵人!”
“這才過了多久,便又有不少漢人前來咱們的地盤。”
“還請二位以大局為重,莫要臨陣內訌啊!”
接任騰格裡大祭司的青年,趕緊開口規勸。
“納芏爾,你倒是會說話!”
白狼王瞪了手下一眼,他此舉也是為了爭奪話語權,總不能一直被冒頓單於牽著鼻子走。
“屬下知錯,請大王莫怪!”
納芏爾趕緊道歉,冒頓單於則冷笑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