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代,確實有少數宗族是很團結的,能集族內之力,儘量照顧族人,同榮同損。
但這是少數。
更多的情況,是嫡支將自家視為王侯,將旁支視為牛馬,侵占旁支家產,乃至逼迫旁支為奴也是尋常之事。
牽招也曾被牽氏族內欺壓,簡雍也曾被耿家欺淩,他們都是離族的獨戶。
其實,與簡雍和牽招一樣,劉備家裡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
劉備的祖父叫劉雄,舉過孝廉,做過東郡範縣縣令。
在劉雄活著的時候,劉備的父親劉弘也做了郡吏,那時其家中田產仆役頗多,也時常扶持族內人任職郡縣,對族內大有貢獻。
但隨著一場疾病,劉雄與劉弘先後去世,劉備家裡隻剩了孤兒寡母,當時劉備尚在繈褓中。
自那以後,族裡的態度立刻就變了。
族裡嫡支說,為了厚葬劉雄劉弘,需要將其田地作為族內開銷……
於是劉備家裡的田地,全都變成了所謂的“族內公產”,劉雄與劉弘原本的仆役全都變成了“族內佃戶”,竟沒給孤兒寡母留下哪怕一畝薄田。
隨後,族內以“居喪”為由,讓劉母搬出了大宅,讓她遷到了樓桑裡的一間茅屋。
守孝居喪是隻能住茅廬睡草席的,這確實是孝禮。
這些事算錯嗎?
如果站在宗族角度,或許也算不上錯……按這年代的禮製,劉母必須帶著劉備居喪三年,孤兒寡母又在喪期,很難管理好田地大宅,宗族收其田產,確實能避免田地流失或是彆的損失。
隻不過,收了就不會還了……
反正,旁支的遺孀,沒人在乎的。
劉母要撫養劉備,無力去爭,也無處去爭。
她隻能編織草席維生。
也幸好劉母堅韌有識,還曾隨劉弘讀得些文字,能為劉備啟蒙習文。
否則,劉備恐怕真就隻能賣一輩子草鞋了。
簡雍之所以能和劉備成為最親的夥伴,就是因為兩人命運相似,都是年幼喪父,都是孤兒寡母,也都曾被族內欺淩。
劉元起心中有善念,幫了孤兒寡母一把,給了劉備去雒陽見世麵的機會。
這是恩,但這恩隻代表劉元起這個人。
其實劉備並沒有將曾被吃絕戶的往事視為仇恨,這世道便是如此,弱肉強食罷了,若是什麼都記仇,隻會使得滿天下都是仇人。
但劉備也不可能再與宗族產生什麼牽絆,都是陌生人,不過同姓而已。
若有劉氏族人願意投靠劉備,劉備也不介意平等相待。
但若是劉備主動去貼這個陌生的宗族……那特麼叫犯賤。
眼下,宗族有人行此無道之惡,劉備知道這必是嫡支所為——旁支根本就沒能力搞出這麼大的案子。
所以這宗族必須分家。
分成數十家,從此不再有嫡庶,各自靠本事過活吧,也免得蠢人一損俱損牽連良善。
……
塢堡內。
劉伯禮看起來倒也像是給了牽招一個交代,但這交代相當敷衍。
他交出來的所謂凶手……竟全都是老弱佃戶。
“劉伯禮,你這是把牽某當傻子糊弄?”
牽招冷冷的看著劉家宗主,眼裡有了殺氣。
“牽從事,他們已經認罪了。”
劉伯禮訕訕的說著:“令師樂縣令也與吾有舊,牽從事莫要如此咄咄逼人……”
“家師德昭海內,怎會與宗賊有舊?!”
牽招緩緩的拔出了劍:“劉伯禮,你辱及家師,我饒不得你……”
“牽從事息怒!”
劉元起匆匆入內,把住牽招的手,言辭懇切:“牽從事且容等片刻……”
隨後,劉元起看向堡內族人:“宗內各家,若有不想族滅身死的,便與我同去宗祠……分家!”
“元起!”
劉伯禮大驚失色:“你是要毀了吾宗嗎?!”
“毀吾宗的是族兄你啊……你那不肖兒子見財起意做的惡事,憑什麼要用全族的命為他承擔?你挾持仆戶妻兒逼其認罪替死,此行徑與禽獸何異?!”
劉元起指著跪在地上那些老弱仆從,朝劉伯禮怒罵道:“你家不肖子胡作非為,卻為何要牽連彆家!你兒子在哪兒?!”
“在宗祠!劉元起,有本事你就去宗祠當著祖宗的麵打殺嫡宗傳代之子!吾看你敢不敢!”
劉伯禮也不裝了,咆哮的氣焰還挺凶。
“劉伯禮你個蠢貨!此事是護烏桓校尉部追凶討賊!你沒看見外麵的軍旗嗎?你兒子殺的是大漢軍人!”
劉元起氣得渾身發抖:“宗祠?你以為宗祠擋得住誰?堡外數百甲士,你為何不去擋?!牽從事現在隻追真凶不行連坐,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他們沒證據!沒證據!”
劉伯禮咬牙切齒的看著牽招和劉元起:“有何證據說是吾子作惡?可有人證?可有物證?”
“塢堡外,裝滿溝渠的錢,全都是物證。”
劉元起冷冷的說道:“我……便是人證!”
……
一天後。
劉伯禮死了。
他和他兒子都在宗祠內自儘而亡——沒人知道祠堂內到底發生了什麼,反正從祠堂出來的人全都是這麼說的,那就當是自儘吧。
劉家分成了數十戶,嫡支的田產也全都分給了各家各戶……這倒是使得每一家都成了富戶。
劉備沒有參與此事,一切都是劉元起在辦。
但劉元起自己沒有分族內任何田產,他甚至將自家部分土地分給了族內的貧戶。
參與謀害蘇雙的,確實都是劉伯禮的家丁仆役。
但劉伯禮的兒子並不是首惡,蘇家的內賊才是首惡。
按照劉伯禮兒子的交代,蘇雙家裡的內賊,是蘇雙的從弟,名叫蘇遊。
但牽招派人趕往蘇家的時候,蘇家已經沒有人了。
為了追查蘇遊,劉備派出了大量人手四處查問,查了兩三個月。
最終,太行山那邊給了消息,說中山望都最近來了個叫‘蘇由’的人,應該就是那個蘇遊。
望都是中山劉氏的地盤,兩個月前中山劉氏保舉蘇由成為了望都賊曹掾,兼管馬政。
自從朝廷開始從各郡征調馬匹,各縣賊曹或縣尉等便常兼管馬政——其實就是武裝追稅。
賊曹掾是微末小吏,但小吏也是吏。而且中山劉氏與涿縣劉家不同,這是真正的豪門……這大概就是蘇由謀奪蘇雙家產的原因。
此時已是七月末,而八月……就該到太行賊下山的時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