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安兄,你終於來了!”
思隴鎮外
邱清泉一把推開正在給他包紮的警衛,不顧肩上的擦傷,衝上來一把抱住沈複興。
那邊動作慢一拍的孫立人看著兩人抱在一起,剛想張嘴,還是忍住了。
不是因為自己心動師長的職位,私下答應委員長脫離稅警總團。
而是因為這一仗打得實在太憋屈了。
以往在稅警總團,有什麼戰術安排思路,隻要自己覺得可以,上報參謀本部,老王與李少一整理,沈複興一點頭,立馬就可以去乾。
甚至於幾個團在溝通的時候,你說一,廖肯就會回複二,邱清泉回複三,白大爺也可能跟著回複四,大家都在一個頻道上。
而出來之後,基層指揮官換了一大批不說,相互之間的溝通簡直太費勁了。
幾個月時間也隻夠磨合的,自己與邱清泉、鄭洞國還能聊得上來,但其他參謀、後勤人員,每天簡直雞同鴨講。
流程主義、形式主義,糟糕透頂了。
沈複興被勒得喘不過氣:“鬆手鬆手!你個邱瘋子,想勒死我啊?”
邱清泉憨笑著撒開,沈複興這才注意到孫立人,想了想他還是衝著對方招手。
“哎!”
孫立人頓時放下矜持,整個人衝上來。
在第5軍的難受,在昆侖關的憋屈,在思隴鎮外的絕望,這一幕幕湧上心頭,眼淚竟然止不住地落下。
“咦~大老爺們,哭個啥!”沈複興輕拍孫立人的後背:“我這不是來了麼?”
“嗯!”
孫立人用力點頭,說不出話來。
沈複興頓時心中感慨,這就一如當初他從霍揆彰那裡出來,獨自一人闖入稅警總團。
大抵也是如此吧?
好半晌,孫立人情緒終於平複,沈複興拉著三人簡單交換了一下情報。
參謀拿來地圖,其餘軍官開始與俍兵頭目一起接管思隴鎮,這裡可是他們出去的唯一通道。
“現在雖然形勢有所好轉,但問題依舊很大,第5軍就說你們倆吧,補給已經斷了,彈藥不足。”
沈複興手指著思隴:“俍兵輕裝突擊,更不可能帶很多彈藥,為今之計,隻能從昆侖關撤出,否則警衛旅團一旦撲上來,或者第23旅團全線突擊,就不好走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此時張發奎與委員長怎麼想,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在沈複興來之後,孫立人與邱清泉仿佛將大腦寄存了一般,沈複興說什麼他們立馬點頭。
對此,沈複興也隻是無奈地笑笑,看來昆侖關一戰,雖然稱得上是一場曆史性的戰役,但其中的憋屈,隻有一線指揮官才知道。
就比如屍骨無存的第9師師長鄭作民,在撤退的途中遭遇日機轟炸,死後隻留下衣冠塚。
想到這裡,沈複興安撫好兩人,主動去找杜聿明商量。
孫立人與邱清泉已經不是他的部下,越俎代庖總是不好。
臘月廿六
夜晚的昆侖關殘月高懸,陣地上哀嚎聲不斷,戰鬥了幾天的第5軍將士也無力徹夜轉運傷員。
沈複興越走,就越是心驚。
這大部分都是由堅固花崗岩組成的昆侖關陣地,竟然也已經是滿目瘡痍。
少數舉著火把巡邏的士兵,沿路照亮的儘是殘破。
指揮部外20米,交通壕外的巨大坑洞明顯是日寇的炮擊所為。
再靠近一些,沈複興就看到軍官模樣的人在門口等候。
“杜軍長?”沈複興試探問道。
那人爽朗回答:“是我,杜聿明!我該稱呼你沈參讚呢?還是沈副司長?還是沈總團長?還是沈專員?”
沈複興不以為意:“杜老哥,格局,格局,讓不知道的小人聽去,可就要說你嫉賢妒能了!”
“哦!哈哈哈哈!維安老弟好口才!好謀斷!”
杜聿明也不生氣,上來主動拉過沈複興走進指揮室:“維安老弟繞行500裡前來救援,杜某感激不儘,這個人情,我記下了!”
沈複興抱拳拱手,話卻說得很直白:“不光為你,第5軍,沈某故人頗多啊。”
呃!
杜聿明愣了一秒,隨後指向沈複興:“好你個沈維安,夠直爽,我喜歡!說吧,接下來我們怎麼辦?你帶了多少人馬?”
結束寒暄,沈複興來到地圖前:“來得及,隻有3000俍兵,剩下的我安置在永淳,保護我們後路,大概率會與蔡司令的第26集團軍遇到。”
“現在,看似第5軍被近衛旅團與第23旅團包夾,但第23旅團已經式微,他們的後路被我軍切斷。”
沈複興又指向甘棠與思隴:“昆侖關、思隴鎮,隻要我們節節抵抗後退,拖延兩日,賓陽之敵不戰可退!”
杜聿明歎息一聲:“果然英雄出少年,但眼下你我兩軍彈藥不足,如何抵抗呢?”
聽到這個問題,沈複興淡淡一笑,指著身後警衛帶來的旗幟:“靠它!”
“它?”
警衛將那麵有些焦黑,微微殘破的軍旗展開。
整個第5軍指揮部頓時肅然,那竟然是【國難時刻見忠誠】,杜聿明看著這麵旗幟眼神複雜,隨後搖了搖頭:“雖說維安老弟你也是身經百戰,但對這批小鬼子了解,不夠!”
“呃?怎麼說”
杜聿明輕輕歎氣:“換做華北,或者其他戰場,你這杆大旗或許能唱一出空城計,但這近衛旅團是從天皇直屬禁衛軍改編而來,幾乎全是本鄉、宇都宮等東京周邊地區的優質兵員。”
“你知道他們是怎麼在短時間內打通九塘防線的嗎?”
沈複興搖頭,這點他真不清楚。
杜聿明慘淡一笑:“他的步炮結合與其他小鬼子不一樣,精度極高,配合度更高!”
“特彆是炮擊之後錐形突擊,速度之快,我甚至有一種被人近身貼著打的感覺,實在難以招架。”
沈複興收斂剛才的倨傲神色,這個近衛旅團,看來不一般啊。
怪不得邱清泉與孫立人這麼狼狽。
“在八塘的戰鬥中,他們有一支工兵隊伍誤入雷區,耽誤了進攻,他竟然直接下令炮擊,那一幕,震驚了當時在陣地上的將士們。”
杜聿明一邊說一邊搖頭,似乎是在感慨對方的精致與變態:“根據情報,這個叫作櫻田武的指揮官,一天要求士兵擦拭武器三次,地圖的精度必須控製在10米內。”
說到這裡,杜聿明轉身看向沈複興:“如果你是對麵的指揮官,看到你這麵大旗他會做什麼?等待援軍還是來搶功勞?”
沈複興啞然,對著杜聿明拱手:“維安受教,如今之計,還是兵分兩路,留下一部斷後阻擊,分彆在昆侖關與思隴鎮,如果張司令還能控製局麵,就有可能形成我們與第26集團軍圍殲第23旅團的可能性。”
杜聿明剛想反駁沈複興的計劃,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那就試試吧。”
沈複興見狀,突然明白第5軍的物資可能短缺到他想象不到的程度,他壓低聲音:“部隊是不是”
杜聿明點頭:“不夠一日作戰之用,所有重裝備,卡車都動不了了。”
“那便隻能大張旗鼓進攻上野龜甫了,希望他能見好就收吧。”沈複興無奈開口,這算打得哪門子仗。
兩人將合議的情況直接上報,張發奎與委員長同時回複:“同意計劃。”
倒是張發奎那邊,特地說了一嘴:“第38集團軍一部也繞道思隴,可以彙合作戰。”
彆看兩人回複的簡單,委員長那邊差點跳起來慶祝。
當陳布雷拿著沈複興與杜聿明聯電衝到他的房間,已經穿著睡袍準備睡覺的委員長直接起身衝了出來。
“到底是沈複興沈維安,我王牌有救了!”
陳布雷還說:“沈維安打算與第5軍、第26集團軍合擊被包圍的第23旅團。”
“不必了,穩妥起見,等其他部隊到了再做計較。”
就這樣,上天賜予桂南會戰圍殲第23旅團的計劃,就此擱置。
但小鬼子那邊更加謹慎。
2月4日早晨
南寧,第21軍指揮部
安藤吉利還沒來記得吃早飯,看著眼前一堆電報,頓時沒了胃口,揮手讓參謀長根本博讀來。
“防城港那邊已經3天沒有物資運輸了,外麵的支那山地部隊來去無蹤,根本無法驅逐,反而是派出去的部隊損失慘重。”
“占據大塘的支那部隊昨日消失不見,從黃屋屯北上一支補給中隊遭遇襲擊,損失13物資。”
“從欽州北上的邕欽公路遭到破壞,至少發現兩個師規模的支那部隊,鹽田旅團派遣3個大隊進行護送。”
“南寧西側發現大股支那部隊,第5師團一部已經前出。”
“昨日夜裡,甘棠失守,與上野旅團長說得不同,來得是第66軍,不是沈複興,規模在2萬人左右。”
“昨日夜裡,思隴鎮守軍遭遇前後夾擊,沈複興兵出思隴,已經與支那機械化第5軍彙合。”
“在賓陽西側發現大股支那部隊,疑為支那援軍。”
“另外補給不足,運輸效率太低了。”
“對了,剛剛的戰報,近衛旅團攻克昆侖關,請示是否要追擊。”
好家夥,幾乎全是壞消息,安藤利吉看著眼前的海帶湯與飯團,一點胃口也沒了。
“參謀部建議是什麼?”
根本博低聲道:“撤軍,雖然第23旅團有被圍的風險,但支那部隊戰意不強,漏洞百出。”
“為今之計,應該收攏部隊,控製好南寧、欽州港、防城港。”
說到這裡,根本博上前一步在安藤利吉耳邊低語:“完成大本營的任務就好,反正隻是要一個南下的據點。”
然後他退一步,重新恢複聲音:“賓陽看似距離南寧很近,可沿途都是山路,後勤壓力太大,在四塘構築防線即可。”
安藤利吉順著他的話:“對外宣布桂南作戰結束,我部攻克賓陽、昆侖關,重創支那第5軍與第38集團軍,殲敵10萬?”
“太多了吧?報個8萬吧。”根本博麵色一僵,這10萬的數據也太假了。
安藤利吉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部傷亡就按6000來算,其餘報失蹤。”
“閣下英明!”
根本博深深鞠躬,出去安排戰報與收兵事宜。
2月4日下午
沈複興與杜聿明率部在思隴鎮等候追兵,卻等來了日寇全線退兵的消息。
就為沈複興準備了驚喜的上野龜甫也隻能按照命令撤退。
沈複興與杜聿明隻能如實上報,看起來,桂南會戰要進入新的階段了,就看委員長還想不想打南寧。
消息傳回張發奎與委員長處,兩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在電報聯係溝通一番後,張發奎下令:桂南會戰終止,各部進行修整。
而在委員長那邊,則是與陳布雷商議一番後,寫出了新的戰報。
【壯哉!機械化第5軍血戰昆侖關,第四戰區獲得桂南大捷】
2月5日
我第四戰區、日第21軍分彆宣告【桂南大捷】、【桂南作戰勝利】。
贏!
雙贏!
贏麻了!
隻有沈複興看著滿目瘡痍的賓陽,那裡有無家可歸的兒童,還有遍地的百姓屍骨。
“呸!陋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