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漫天的星辰千百年來都在為人們指引前進的道路。
鎮外的炮樓四周有幾處篝火徹夜燃燒，燈光、照明彈不是駐守部隊的標配。
值夜的森田二郎站在炮樓頂上，看著遠處的篝火打了打哈欠，再過一個小時，就有人換班了。
“可惡的支那人，為什麼要抵抗，害我今天不能回鎮上休息。”
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肩膀，森田二郎無精打采的蹲了下來，眼皮子不聽使喚地合攏、睜開，又合攏又睜開。
遠處，趙寬趴在田壟後頭，竟然找不到合適的突破口。
“排長，這炮樓不好打啊，要不要等營裡的炮兵？隻要2發，就算沒有轟塌，裡麵的人也震得受不了。”身旁的士兵王銀元壓低聲音說道。
趙寬沒有立即回答，他想起臨行前盧子雄拍著他肩膀說的話：“老趙，你們三排可是連裡的尖刀，這次能不能喝上慶功酒，就看你們的了。”
當時他還笑著回了一句“就沒有咱稅警團乾不翻的鬼子”，可現在看著這座堅固的炮樓，心裡卻沉甸甸的。
“銀元，去把弟兄們都叫來。”趙寬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卻堅定。
不一會兒，三排三十多名戰士都圍了過來，哪怕身前就是堅固的炮樓，可所有人目光堅毅，甚至帶著期待。
他們此刻什麼想法都有，就是沒有後退的想法！
就著月光，趙寬在地上用樹枝畫了個簡易的示意圖：“現在時間緊急，等大炮運過來至少需要兩天，正麵強攻就是送死。我想了一下，咱們分三路，一班從左側佯攻，看見那邊的幾處田壟沒？隻打不攻，彆怕浪費子彈！”
“二班帶著炸藥包，分成5組，隻要有一組衝進去，就把炮樓大門給我炸開，記得5組一起上！”
“三班跟從右側迂回，等那邊一開打，咱們就摸過去，悄悄地靠近，打槍的不要！”
眾人紛紛點頭，開始檢查身上的裝備。
“排長，讓俺去爆破組吧！”說話的是剛滿十八歲的新兵吳安，眼睛裡竟然全是戰鬥的火焰。
趙寬記得這小子是半年前從河北逃難來的，當時瘦得跟麻杆似的，現在倒是壯實了不少。
當初為了當兵，在三連拉練的路邊埋伏，搶了一名戰士武器，差點被當做漢奸當場擊斃。
要不是盧連長看他出身
“我想起來了，你特娘的是黃風鎮的人？怪不得趙麻子說你這幾天不對勁！”趙寬一把擼在對方的腦闊上，用力甩了兩下。
吳安紅著眼，咬著牙：“俺爹媽都死在這裡，俺要去報仇！”
“嗬嗬，不行！老子的爆破組不要你，滾回三班，等下衝進炮樓的時候彆孬！”趙寬一巴掌拍在李二狗後腦勺上，力道不重，卻讓周圍幾個老兵都笑了起來。
這笑聲衝淡了戰前的緊張氣氛，也讓吳安暗下決心，今天非要替父母報仇！
“就這麼定了，回去報告盧連長，20分鐘後迫擊炮掩護，三排正式進攻！”趙寬一揮手，所有人都行動起來。
部隊一分為三，向著炮樓三麵圍去。
他們現在還不知道，這次黃風鎮的破襲戰，將成為【第三次北伐】的重要轉折點。
隨著20分鐘時間結束，222高地的迫擊炮小組在一聲令下完成裝填。
砰~砰~砰~
8枚迫擊炮彈應聲而出，奔向鎮外的炮樓。
“繼續！”
砰~砰~砰~
“繼續！”
砰~砰~砰~
連續5枚炮彈被送到天空，而此時的第一發炮彈還未落地！
正在與困意戰鬥的森田二郎隻聽到幾聲熟悉的呼嘯，半耷拉著的眼皮抬頭，似乎看見了黑點？
“納尼？烏鴉？”
沒等他反應過來，連續的爆炸在炮樓周圍燃起了火焰之舞。
轟轟轟！
持續的爆炸讓森田二郎瞬間抱著腦袋蹲在炮樓上，恐懼將他瞬間籠罩，嘴裡不斷念叨著“媽媽~媽媽~”
隻有數枚炮彈精準命中炮樓與外圍的掩體，四濺碎石與巨大的陣容讓兩個分隊的小鬼子完全醒來。
“敵襲！支那也！”
穿著兜襠布的小野隊長呐喊著讓士兵就位，他一邊喊著一邊衝上炮樓頂部：“森田！你這個混蛋，照明彈，照明彈！”
抱著腦袋嚇破了膽的森田二郎顫抖著爬向存放照明彈的箱子，拿出箱子裡的照明彈，想要放入擲彈筒。
可顫抖的手卻好幾次都無法將照明彈放進去，看得隻冒了個頭的小野心急如焚，竟然直接爬上了炮樓頂部。
“八嘎！和你一起值夜的鬆下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站在牆垛邊上揮手又要開罵。
嘭！
一聲突然地槍響讓小野隊長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緊接著便是密集的子彈在炮樓上濺起無數碎石。
那是一班的戰士們在班長帶領下，突然向炮樓全麵開火，輕重機槍的火力幾乎覆蓋了整個炮樓。
受到攻擊後，炮樓裡的機槍立刻咆哮起來，向著火光閃耀的位置激射而去。
“就是現在！爆破組，跟老子上！”趙寬低吼一聲。
爆破組的10名戰士貓著腰，分成5組，借著夜色和硝煙的掩護，快速向炮樓側翼移動。
兩人一組的爆破手分工明確，前麵的戰士輕裝前行，身法靈活。
那是為了給身後的隊友吸引火力！
可就在他們即將靠近炮樓外圍戰壕的時候，突然，一發照明彈升上天空，刺眼的白光將整個戰場照得如同白晝。
一聲慘叫也在炮樓樓頂響起，森田二郎捂著大腿，慘叫著原地打滾。
可沒過一會兒，他居然緩緩起身，舉槍對著撲來的爆破組開槍。
“啊~~~”
瘋狂的喊叫中，地上的鐵罐緩緩滾向一邊，上麵赫然寫著【進軍之友】。
“臥倒！”看到照明彈升空，趙寬焦急大喊，但為時已晚。
炮樓裡的機槍組發現他們，子彈如雨點般傾瀉而下，爆破組最前麵的戰士張大個兒悶哼一聲，胸前爆開一朵血花。
奔跑中的身體瞬間變成弓形，隨後向後仰去，重重摔倒在地。
“大個兒！”戰友們紅了眼，但沒人上去救援，胸口中彈，還是重機槍，活不了！
趙寬重重錘向地麵：“手榴彈！”
衝在前麵的另外四人連續投擲，趁著爆炸升起的煙霧快速向前又衝出去幾米，翻滾著進入戰壕。
下一秒
慘叫聲隨著血霧飛濺，四人來不及報信就齊齊犧牲。
！？
趙寬這才發現，小鬼子的戰壕其實是個陷阱，戰壕前高後平，對外設計有戰壕掩護，可對著炮樓的一側，竟然是個緩坡，毫無掩護可言。
如果以為進入戰壕就可以與炮樓對射，那就太天真了！
“我艸你姥姥的小鬼子！！”
趙寬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他抓過身旁士兵的炸藥包：“你給我滾回去，要求迫擊炮繼續炮擊。”
“啊？不行啊，排長，太近了，會”
“老子讓你去你就去！”趙寬一把將對方推了出去，看著那座炮樓，雙眼簡直要冒出火來。
10分鐘後
盧子雄得到趙寬要求炮擊的消息，心中頓感不妙，他看向孫副連長：“怎麼說？”
“呼！”孫副連長狠狠摘下嘴裡的香煙：“你安排炮擊，我帶人過去支援！”
盧子雄閉上眼睛，軍令如山，犧牲在所難免。
招了招手，從身旁的警衛手裡接過一個水壺：“這是老子的珍藏，先便宜你了，記住，回來一起去天上人間！”
孫天昊接過水壺，打開蓋子聞了一下，眼睛頓時放光：“好東西！”
接著他猛然灌了口，一臉的滿足。
可孫天昊卻又將水壺推了回去：“等我回來，你特娘的彆一個人偷喝完了！”
“5排，6排全體都有，跟我來！”
說著孫天昊帶著部隊跑步向前。
這邊三連的援軍剛出發，黃風鎮內的日寇也集結完畢，沒有卡車，隻有三匹矮馬與排成隊列的士兵。
雙方都在比拚時間，如果不能在對方援軍抵達之前占領炮樓，那這次突襲將變得毫無意義。
222高地上的炮擊再次開始，又是一次急促的5連發。
四麵噴射火舌的炮樓瞬間啞火，為了躲避碎石與煙塵，小鬼子們紛紛趴下抱住腦袋。
隻有塔頂的森田二郎還在瘋狂射擊，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竟然有一發迫擊炮直接落在他的腳下。
咚——！
這一刻，森田二郎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下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向落地的炮彈，他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太奶。
一秒後
“咦？誒！？啊哈哈哈，啞的，啞的，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中，森田二郎全然忘記了右腿的疼痛，拾起槍準備繼續射擊。
轟——！
又一枚炮彈落下，正中炮樓塔頂。
80枚迫擊炮炮彈，隻有兩枚命中塔頂，一枚爆炸。
一陣白色的閃光之後，森田看見了自己當兵的父親，此刻正在油鍋中向他張開懷抱：“來，小森田，到父親懷裡來。”
而在趙寬的眼中，塔頂有一個ナ的黑影飛到天空，隨著照明彈一起，被黑暗吞噬。
照明彈消失了！
“衝！”
趙寬借著照明彈熄滅的瞬間，終於來到了炮樓的石牆邊上。
他喘著粗氣，將炸藥包抱在懷裡，探出腦袋看向噴射火焰的射擊孔，四周燃燒的篝火讓他無法隱遁。
與他一起靠在石牆邊上的還有三人，其他爆破組的戰士全部犧牲在了路上。
“試試看！”趙寬罵了一聲，拉響了炸藥包的導火線，奮力將它投擲向那扇大門。
幾秒後
轟——！
巨大的爆炸濺起無數碎石，趙寬隻感覺身上好幾處溫熱，鮮血止不住地流下。
待碎石土簌簌落完，他咬牙探出腦袋，卻看到完好無損的大門。
偏了？
不對！
趙寬看到了漆黑的大門，那麼結論隻有一個不是濮陽外圍的那種木門，這是鐵包木！
麻煩大了！
忽然，趙寬聽到了更密集的槍聲，循聲望去，竟然是炮樓後方與迂回部隊的戰鬥。
小鬼子的援軍！
“來得好快，不能等了！”
趙寬剛準備去拿身邊的炸藥包，這時，一個身影突然從他身邊竄出。
“排長，我去！”
來不及看清臉，那道黑衣就從他身旁搶過炸藥包，像隻靈活的猴子般衝向炮樓，機槍子彈追著他的腳步，在地上打出一串塵土。
下一秒
子彈穿過他的額頭，在後腦帶出一片血霧。
身影因為慣性，又衝出去兩步，隨後直挺挺倒了下去。
“媽的，是李狗子！”趙寬瞬間氣血上湧：“一起上，兄弟們，英烈紀念碑見！”
說完，趙寬與剩下的兩人竟然一起翻過石牆，奔向炮樓。
噠噠噠~
機槍射擊的頻率也愈發的急躁了，似乎小鬼子也能感受到這股死亡的威脅。
噗噗噗~
一串子彈射入趙寬右側衛大膽的身體，三條血線從他身後拉出，聽不到任何慘叫，人就已經倒在了地上。
可趙寬分明看到，儘管已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他已然向前爬著，眼睛死死盯著那道大門。
“啊~大膽！”
趙寬此時都快把後槽牙咬碎了，一個班的戰士，幾乎都倒在了這裡。
一把抄起衛大膽手裡的炸藥包，繼續衝向大門。
最終，趙寬與潘胖子兩人來到大門前。
來不及說話，趙寬將兩個炸藥包一起放在大門前，打算直接炸開大門。
但這時候，意外發生了。
小鬼子炮樓的大門前竟然是個光滑的斜坡，炸藥包無論如何放都會滑下來。
剛才的爆炸告訴趙寬，如果無法頂著門炸，恐怕隻能將這大門熏黑。
突然
外麵的喊殺聲越來越大，甚至出現了向炮樓後方延伸的炮擊。
沒時間了！
一咬牙，趙寬踹開潘胖子，用身體頂住兩個炸藥包。
可他剛準備點火，身體如遭重擊，直接被潘胖子頂到一邊，隻見他拉開引線，兩個炸藥包便“嗤嗤”開始冒煙。
“老趙，下輩子彆喊我胖子了。”
“記得，盧連長請客的時候，替兄弟們看看那天上人間的女人，皮膚到底是不是跟水一樣嫩滑。”
說著，潘胖子朝他揮了揮手，示意趙寬趕緊滾。
哎呀！
趙寬眼睛又是一紅，咬牙沿著炮樓的外圍滾到另外一側。
轟——！
巨大的爆炸讓蹲在地上的趙寬整個人都向上跳了十幾公分，整棟炮樓的射擊完全停下。
機會！
趙寬沒有去衝擊正門，而是掏出手榴彈，拉開引線朝射擊孔投了進去。
轟！
“啊~~~”
聽到鬼子的慘叫，趙寬知道自己做對了。
他又衝到另外一側，再次拉開手榴彈的引線，可剛準備投進去，一陣火光閃過，右手頓時失去了知覺。
“啊——！”
巨大的疼痛在一秒後席卷他的大腦，洪鐘般的嗡鳴聲在耳中炸開，看著與右手一起掉落在地的手榴彈。
趙寬瘋了！
徹底瘋了，他竟然用左手將它撿起，與奇跡的右手一起丟進了射擊孔。
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擬姥姥的小鬼子，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中，趙寬看到了三班的戰士瘋了一般的衝過來。
他知道，炮樓拿下了。
裡麵的敵人還沒從爆炸中回過神來，就被衝進來的三班戰士解決了戰鬥。
當硝煙散去，趙寬綁好自己的右臂，舉起來晃了晃：“媽的，這下怎麼去天上人間？這樣子，還不得把姑娘嚇死？”
他背靠著炮樓緩緩撐起身體，來到大門處想找找二班的兄弟們。
一堆殘肢斷臂之下，哪裡還有潘胖子的影子。
可就在他跪下來的時候，膝蓋磕到了什麼，左手奮力挖著，鋒利的金屬劃開了他的左手，鮮血不斷滴落，可趙寬卻笑了。
手中拿著的，正是潘胖子的身份牌：潘宏運，河北石家莊人，民國7年5月11日。
“就差一天，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啊，胖子！”
趙寬癱坐在血水中，翻過身份牌：想去一趟金陵，見一見父親口中的國都。
“去！等北伐完成，趕跑了鬼子，我帶你去金陵！我帶你去金陵”說著說著趙寬就嗚咽著哭了起來。
他的二班沒了，整個沒了。
帶人擊潰小鬼子的孫副連長來到趙寬身邊，沒有任何安慰的話，隻是轉身說道：“告訴連長，三排攻克黃風鎮外圍，我部正在追擊日寇，請立刻增援。”
黎明時分，盧子雄與孫天昊聯手擊潰黃風鎮剩餘日寇，在鎮內等待7營主力。
但匡章看到疲憊的三連，沒有任何話，隻是問盧子雄：“三連疲憊，還能戰否？”
盧子雄揚起頭顱：“北伐軍，不累！”
“好！”
匡章直接下令：“聽說你們三連損失嚴重，我現在給你補充兩個排的兵力，三連繼續作為先鋒，拿下元寶山，有沒有把握？”
盧子雄目光堅毅：“誓死完成任務！”
“好！”
匡章看著重新出發的盧子雄，對一連與二連與四連下令：“三連主攻元寶山，你們給我直插礦區，根據情報，那裡有600守軍，決不能讓他們增援元寶山，死都要給我攔住！”
“是！”
隨著三個連的部隊再次出發，匡章深吸一口氣，對著剩下的5連說道：“你們跟著我，為三連掠陣，這次，不能讓他們沒有重武器了。”
7營的官兵幾乎沒有停歇，吃過早飯繼續前進。
趙寬坐在鎮外的山坡上，右手已經包紮完成，但他不願意休息，也不願意撤退。
隻是看著遠去的大部隊出神，昨日他也是這其中的一員，兄弟們的嬉笑打鬨還在耳邊，可以後，他就是個廢人了。
緊緊握了握左手心那一碟身份牌，趙寬知道，那就是他活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