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
陰雨綿綿的天氣始終沒有改變,大雨覆蓋著整個安南北部地區,紅河水位居高不下,進入7月下旬以來,已經連續出現了三次洪峰預警。
龍雲為了兒子安危,可是將所有水利專家調了過來,並組織了2萬民夫修複紅河河穀的道路、鐵路。
可以說,沈複興最明智的舉動就是在桂南借李宗仁之手招募俍兵,在雲南借龍雲之手獲得一個穩定的大後方。
但即便河內暫時安穩下來,但延綿不斷的雨季還是讓人渾身難受,有一種隨時都想逃離的衝動。
街道上,偶爾有披著蓑衣的人們行色匆匆地跑過,滿是小水坑路麵不斷濺起水花,在那些窮人的褲腿上附著上一層黃泥。
在華租界邊上,被重新啟用的總督府,哦不,現在應該叫維和部隊司令部此刻卻無比熱鬨。
門外的水泥地坪上有數條被人工開了槽的排水“線”,雨水順著微微傾斜的平台向外流入排水溝中,彙入湖水之中。
數輛霍奇基斯、凱迪拉克series 90停在門口,舊總督府的門童身穿燕尾服,撐著雨傘為記者們引路。
這些被豪車接送而來的記者們踩著濕漉漉的紅地毯,看向被擦得鋥亮的銅製雕花大門,有一種這裡還是法屬印支總督府的錯覺。
可門口兩邊站姿帶有殺氣的衛兵卻告訴他們,這裡已經變天了。
費加羅報留守河內的記者貝爾達有些奇怪,今天門外為什麼多了一麵法蘭西的旗幟,不是說重慶方麵與維希鬨翻了嗎?
就在前幾日,維希政府發表聲明,強烈抗議中日兩國在河內發生的武裝衝突,要求兩國立馬撤出法屬印支,並賠償造成的相應損失。
日方反應很快,借口即將簽署《德意日三國同盟條約》,他們這屬於保護盟友。
結果第二天維希這邊就改了口,變成了單方麵譴責重慶破壞地區穩定,侵犯他國主權,維希政府對此表示【強烈譴責】、【堅決反對】、【嚴重抗議】。
並立刻召見了我國駐維希領事館,表達了相關意見。
電報才發回重慶,不少人就慌了神。
這可是法蘭西的【強烈譴責】,是洋大人,是列強啊!
哪怕是戰敗的列強,也不是惹得起的。
當即就有不少文人與知名人士向委員長提出建議,要求撤換廖耀湘、沈複興,並立馬給法蘭西道歉,並簽署相關諒解協議。
那一日,除了中y日報外,幾乎所有報紙都刊登了此事。
畢竟按照當時的習慣,還沒有開始新聞管製,“錦衣衛”的甩棍速度也不夠快。
大公報:【維希法國震怒恐引國際乾涉,滇越路安危係於外交斡旋】
文章引用了知名學者的急切呼籲:亟需與法方達成諒解,避免列強製裁。
這還算是中立偏保守的看法,主張通過外交解決此事,畢竟部隊是真刀實槍開進了人家國土。
雖然有什麼【衣帶詔】與沈複興的【六月二十九日電】,但有些恐懼,不是靠一個人或者是一代人就可以解決的。
哪怕你把聯合國軍摁地上來回摩擦,並在最後逼著對方坐下來簽署停戰協議。
過幾代人,照樣有軟骨頭會繼續下跪。
申報:【維希法國強烈抗議震動山城,當局強硬恐致我外援斷絕】
文章引用“外交人士”言論:“法屬印支涉及多國利益,開罪維希或使歐美改變對華立場,應以大局為重,放棄與自由法國,轉投維希,畢竟對方才是目前法蘭西的正統。”
而文人論z的主要平台《東方雜誌》更是公開表示:【從河內衝突看國際法危機,我國需謹防重蹈庚子覆轍】
其中的核心論點便是:以弱抗強非智者所為,當效李中堂以夷製夷之策。
幾乎通篇都在給庚子賠款洗白,一副用錢換來了和平的模樣。
而《新民報》與金陵的《z華日報》,更是一副趕緊給洋爸爸跪下的說辭。
其中汪逆創立的《z華日報》更是表示:
【重慶當局挑釁友邦自取其辱,維希抗議再證抗戰誤國】
幾乎在發行的第一天,就把大多數人的低血壓給治好了,堪稱神跡。
第三天,汪逆召開新聞發布會,表示此事由金陵方麵負責,他將親自出麵與維希方麵溝通,希望大家能坐下來解除誤會。
汪逆進一步表示,雙方應該彼此諒解,共同維護大東亞的和平與繁榮。
同時,汪逆還在發布會上邀請維希代表來華,他將在金陵灑掃以待,雙方可以就原有條約與維希在華利益進行溝通。
此言一出,金陵的叛逆們一片歡呼叫好之聲。
而重慶與延安方麵一個直接派出了陳布雷,一個直接派出了三支筆杆子【艾、範、陳】。
雙方自然引發了一係列的輿論戰,可就在這個時候,身處輿論中心的沈複興卻接到了重慶發來的谘詢電報。
【曲有誤,周郎顧】
【人不行,找複興】
不等委員長對於外交事務向王寵惠、商震與何應欽提問,張治中直接開口:“此事該詢問外交部,歐美事務司專員沈複興。”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對張治中的話表示同意。
這種棘手又不好解決的問題,直接拋給沈維安就是最好的選擇。
反正錯了有他承擔,對了,那就是委員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就這樣,一封【問政維安】的電報擺在了沈複興的桌前,而沈維安的做法也很簡單,很粗暴。
他隻問了重慶一個問題:“維希方麵是否表示派兵攻打安南?”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沈複興隻回複了一句:
【委員長勿憂,此事有我】
沈複興知道,這就是那幫不敢得罪歐美的高層最想要的答案。
你們維護不了國家的顏麵,那就讓我來!
當做棋子?
意氣之爭?
沈複興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與那些一桌子5個人有4000個心眼子的家夥掰扯。
除了讓國家失去顏麵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沈複興旋即召開新聞發布會,而沒有與部長王寵惠商議具體內容,反正部長沒有決策權,說了也白說。
歐美事務司就是個花架子,除了在重慶有一間沈複興的辦公室以外,就隻有一個在門口看報紙的老頭。
此刻,沈複興便站在總督府的大廳內準備著稿件,門口有李希烈、老王等人負責迎接。
外交事務,自然用不著廖耀湘出麵。
英、美、法、德、意、中、蘇等幾乎所有大國都有代表或者記者來參加這次發布會。
隻是等級高低有所不同,費加羅報的記者貝爾達看著這曾經屬於他們國家的總督府,如今卻成了人家的辦公場地,唏噓沒有,憤怒也沒有,隻是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激怒維希。
隻是戰敗而已,就可以任人羞辱嗎?
他們曾經也這麼做過,但看看他們的鄰居,才過了幾年?
便一路從維也納的美術學院打到了巴黎鐵塔之下,這些人難道不怕維希的報複嗎?
看著已經落座的眾人,貝爾達拿出紙筆,他倒要看看,對方到底是否如同他們國內那樣,選擇和解。
“尊敬的先生們,女士們”
聽著這謙卑的開頭,貝爾達冷冷一笑,或許對方故意選在河內,就是為了不丟重慶的臉麵?
“光緒十一年二月十九,67歲的老將馮子材率兵在鎮南關大破法軍,直接導致茹費理內閣垮台,隨後雙方簽署文件《中法新約》。”
說到這裡,不少人聽著翻譯的話皺起了眉頭。
什麼意思?
前麵說大破法軍,導致對方內閣垮台,後麵又說《中法新約》。
這是要恢複《中法新約》嗎?
貝爾達的鉛筆塗塗畫畫,改了又改,也不明白台上那個身穿軍裝,卻吊著一隻胳膊的沈複興到底是什麼意思。
隨後,沈複興用未受傷的手舉起一份文件,看向在場的所有人:
“這是我國與自由法國簽署的《中法諒解備忘錄》,其中關於安南的事務,我國已經與自由法國達成一致意見,所有軍事行動為雙方溝通協調後進行。”
“至於《中法新約》,雙方將在戰後進行充分且必要的討論。”
轟——!
現場瞬間炸鍋,怎麼會有《中法諒解備忘錄》這種東西?
這不是給了沈複興合法入侵的授權嗎?
貝爾達簡直無法相信,戴高樂竟然出賣等等,好像是維希方麵先賣給日方的
一時間,所有記者與代表都在舉手,想要提問。
但沈複興卻按了按手,示意所有人安靜:“我還沒說完。”
“如果大家還有印象,我國已於6月正式承認自由法國為法蘭西唯一且合法的政權,並不承認偏於一隅的維希。”
“而維希方麵,罔顧事實,企圖與汪逆勾結,乾涉他國內政,甚至企圖將安南送於日寇,此等地方組織的言論,我方將不予采納。”
轟——!
這你承認自由法國也就算了,怎麼敢炮轟維希的?
不怕人家派兵來打嗎?
全世界都知道德意日三國談判將在東京舉行,最多一個月時間,新的秩序就要誕生。
你們這是在自毀前程!
貝爾達終於忍不住,直接起身質問:“沈長官是想與維希法國開戰嗎?”
沈複興聞言頓時樂了,他製止了準備上前的警衛:“你是?”
“費加羅報,貝爾達!”貝爾達的聲音擲地有聲,為自己的國家發言,他毫不畏懼。
沈複興故作沉思後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費加羅報誕生於巴黎,你們現在總部也在那裡嗎?”
“那當然!”
“哦~~~”沈複興恍然大悟:“那你是作為德意誌的報社來問這個問題嗎?”
轟!
此言一出,全場都笑了,個彆反應慢的人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
現在的巴黎,屬於德意誌管轄,可不就是德意誌報社麼!
站在那裡的貝爾達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很明顯,沈複興戳中了他最軟弱的一環。
貝爾達緊緊抿著嘴唇,胸膛不住起伏,如果鼻孔能噴火,現在他那修剪得體的八字胡該燒沒了。
好半晌,笑聲逐漸安靜下來,貝爾達咬牙問道:“我是法蘭西人!我就問您一個問題,您這是打算與維希宣戰嗎?”
聽到這話,沈複興頓時挑眉讚許,好膽色!
“好!願上帝讚美你的勇氣,我來回答你這個問題。”沈複興收斂神情,嚴肅地開口:“是的!”
轟——!
台下一陣嘩然,難道重慶方麵真的授權他開戰了嗎?
在不遠處的老王傻了,李希烈更是恨不得衝上去堵住沈複興的嘴巴。
可沈複興很快冷笑開口:“如果維希這個地方組織打算與日寇勾結,並結成同盟,那便是我國的敵人!”
“你要戰,那便來戰!”
沈複興的聲音越來越有力量,他的拳頭輕輕敲在演講台上:“希望在弩炮行動之後,大部分殖民地都倒向自由法國的情況下,柏林會同意你們從土倫港將軍艦送給戴高樂將軍。”
“最後,如果不能派出軍隊,那就閉嘴!”
“你,替我轉告貝當,我們這次出兵,既有與自由法國的協商,又有阮朝保大國王的邀請,為了維護地區穩定與僑民安全,我國決定派駐衛河部隊保護河內與滇越鐵路。”
“如果維希法國願意宣戰,請儘快,彆告訴我維希法國沒有外交自主權,那我隻能將它當做維希地方組織了!”
整個大廳亂成了一鍋粥,你要不要看你在說什麼?
維希地方組織?
請儘快宣戰?
土倫港的艦隊能不能出動?
不能派兵就閉嘴?
沈複興看著台下亂哄哄的人群,難道他們不明白自己什麼意思嗎?
你的地盤?你派兵來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