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
房府對麵,就是伍府。
看著鎏金的牌匾,房海甚至有種想笑的衝動,還真是好女兒啊,居然將同情人幽會的地方,安排在自家對麵。
最近一段時間忙於處理倭寇的事情,無暇分心他顧,這些人便敢這般放肆了嗎?
一個當家主母,試圖嗜殺兒媳高陽郡主。
一個庶長女,將情人都帶到了家門口。
好的很,當真是好的很。
真以為他房海好脾氣不成?也不想一想,在房家能成為世子的,怎會有好脾氣的存在?
幸好這一次洛玉衡提前調查到了這些,還有補救的機會。他默默站在門口等待著,沒多時身後便傳來踐踏積水的腳步聲,房靈月已經過來,俏麗的臉上帶著一些不耐煩。
今日小雨,踏青啊郊遊啊之類的理由不好用了,她正在閨房苦苦思索究竟要用怎樣的借口才能出門,便被告知父親要找自己。
多半又是為了和宋言聯姻的事情。
可惡。
房靈月實在是不明白,一個連男人尊嚴都不要的贅婿,憑什麼得父親這般看重?
就憑他會打仗嗎?
現在的寧國會打仗有個屁用?現在是可是文臣的天下。
想到昨日夜裡,那宋言答應自己的事情,房靈月心中便稍感安心,隻是很快又緊張起來,那家夥當真會拒絕聯姻嗎?畢竟她生的這麼漂亮,是個男人都會心動。
心頭便浮出一些焦躁,衝著父親福身一禮:“見過父親。”
脆脆的聲音,如同銀鈴兒一般好聽。
房海緩緩轉身,眼神如同古井沒有半點波紋,不知怎地房靈月頭皮發麻,下意識囁嚅著:“父親……”
“靈月,你說,父親對你如何?”房海終於開口了。
房靈月立馬答道:“自是極好的。”
因著房海沒有嫡女,像房靈月這般明明庶出卻能享受嫡出待遇的小姐,確是極少的。
“那你現在告訴我,昨日夜裡你同宋公子說了什麼?”房海的聲音還是那般平靜。
房靈月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暗罵那宋言這麼大人了,居然還打小報告,當真無恥。光潔的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父親,女兒……女兒隻是對宋言不太了解,所以……”
聽著房靈月的話,房海便顯得有些失望。搖了搖頭,道:“跟著我。”
言必,不待房靈月回應,也不打傘,徑直衝著對麵走去。
當看到父親在伍府門前停下的時候,房靈月心裡便慌了,臉色蒼白。
父親莫不是發現了什麼?
大家族發生這樣的事情,父親會怎樣處置自己?
腦海裡便浮現出各種各樣可怕的畫麵,不會的不會的,父親對自己甚是寵愛,絕不會這樣對自己。到時候隻要自己掉幾滴眼淚,苦苦哀求一下,父親一定會原諒自己的,說不定還會同意自己和伍明哥哥的事情。
如此,心裡麵居然期待起來,然後偷偷窺探父親的臉色,可是父親臉孔有些僵硬,看不出來什麼。
便在此時,房海抓起門環,輕輕敲了兩下。
沒多長時間,便聽到門內傳來腳步聲。
吱呀。
房門打開。
同時,還有一道聲音也清晰傳入眾人的耳朵:“靈月,你怎麼從正門就來找我了,若是讓你爹知道……咦?你們是誰?”
大門後,一個模樣俊秀的書生。
二十多歲的年紀,相貌生的極為俊美,跟女人有的一拚。
渾身上下看不到半點陽剛之氣,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強烈的不耐煩,儼然沒有將房靈月這個房家大小姐放在心上。
隻是話沒說完,便看見麵前出現的不是房靈月,而是一個老頭兒,臉上的表情便成了疑惑。
而這話,也讓附近幾個護院麵色變的有些古怪。
他們隱隱感覺,自己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內容。
房海的臉色一如既往的冷漠:“我便是他爹。”
那名叫伍明的書生吃了一驚,這才發現後麵跟著的房靈月,眼珠子轉動了一下,立馬躬身行禮:“原來是房大人。”
“小生對大人仰慕已久,今日能見大人,當真是三生有幸。”
房海沒有說話,隻一個眼神,立馬便有一個護院上前一步,一腳踹在伍明的胸口。隻聽呼的一聲,伍明的身子瞬間倒飛出去,重重的撞在十幾步之外的地麵,嘴巴裡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護院是七品武者。
實力極強。
一腳下去,莫說隻是個身子孱弱的書生,便是一個壯漢也要沒命,顯是留了手的。
眼看伍明的慘狀,房靈月尖叫一聲,怒斥道:“父親,你怎能如此對待伍明哥哥,你……”
啪!
話還沒說完,房海轉身便是一巴掌狠狠的摑在房靈月的臉上。
剩下的聲音直接被打回了嗓子,半邊臉迅速便腫了起來,五根手指印清晰可見。
“閉上你的嘴。”
罵了一句,房海大踏步衝著廳堂走去。
房靈月被這一巴掌給打蒙了,整個身子都在哆嗦個不停,她還是第一次見父親這般生氣。她的性格有些跳脫,頑皮,從小到大惹出了不少禍事,可每次父親都隻是板著臉訓斥幾句,最多也就是懲罰抄寫論語,女則之類,像這樣被打,還是第一次。
一時間,心裡恐懼到極點,身子都在瑟瑟發抖。
然後便被兩個護院抓著胳膊,往裡麵拖去。
那般舉動,粗魯,粗暴,完全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更沒有對大小姐任何的尊重。
這些護院,那都是心腹中的心腹,老爺的性子自是明白。
平日裡你是大小姐,大家供著你,迎著你,可當老爺的巴掌打在你臉上的時候,那就代表你在老爺心中再無任何價值,在房家也沒有任何地位,甚至還不如一個丫鬟。
既然如此,又何必慣著你?
房門一扇扇關上。
廳堂內陷入令人恐懼的黑暗。
隨著蠟燭燃起,幽幽的火苗總算是帶來些微光亮。
房海完全不在意身上濕透,徑直坐在主位,居高臨下的看著伍明和房靈月,無形的壓抑變的越來越恐怖。
“你就是伍明吧?”許久,房海緩緩開口。
那男子臉上拚命的擠出笑臉:“回大人,小子就是伍明。”
“你是讀書人?可有功名在身?”
“小子已寒窗苦讀十年,現如今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揮筆便是錦繡文章,待到明年春闈,定能連中五元,高中狀元。”那伍明便挺起了胸膛,傲然說道。
房海嘴唇忽地一抽,忍不住想要罵人了,聽你吹的那麼厲害,合著是個連功名都沒有的白丁?
嘰裡呱啦的聲音,如同稻田裡的蛤蟆,格外聒噪。
“你之前沒參加過科舉?”
“有……參加過三次……”
房靈月連忙在旁邊幫腔:“伍明哥哥都跟我說了,那三次科考,都是主考官在徇私舞弊,伍明哥哥文采斐然,卻一次次都被刷了下去,這明顯有問題,若是有我們房家幫襯,伍明哥哥定然可以高中的。”
看父親的模樣,顯然是已經知道了一切,繼續隱瞞就毫無意義,還不如乾脆攤牌。
房海吐了口氣,眼神中徹底失望。
對房靈月的失望。
科考舞弊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一般來說不會做的太絕,十個位置七個關係戶,多少還是要招收一點有真才實學的讀書人出來的。而童生的名額又是極多,這伍明三次科考全部落榜,連個童生都不是,足以說明他當真是個廢物。
窩囊廢,窮,靠女人,身上沒半點陽剛之氣,隻會誇誇其談……房靈月這眼光,究竟是從哪兒挑出來這麼一個極品?
有房家幫忙?笑話,若是房家幫襯,便是個傻子都能中了童生。他嗬的一下笑了,目光陰森的盯著伍明:“小子,讓我來猜猜你們這些窮書生是怎麼想的?”
“你們是不是想著,遇到大戶人家的小姐,找個機會衝上去抱一下,親一口,因著小姐已經失節,事後便隻能嫁給你?”
“然後你便有了機會攀上高枝,隻要多說一點甜言蜜語,將小姐哄開心了,也就有人供你讀書?”
“若是不行,便想辦法將這件事情散播出去,到那時不行也得行了?”
伍明呼吸一滯,眼神慌亂。
房靈月也是微微一呆。
令人難以忍受的壓抑持續了幾息,伍明忙回答道:“伯父,我和靈月的相遇隻是一場意外,並沒有這樣齷齪的想法,我知道我現在隻是個窮書生,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還請伯父相信,我定能高中狀元,給靈月幸福。”
房靈月也下意識張嘴,似是想要幫好哥哥說幾句話。
可房海卻是不給這個機會,他甚至根本不在乎伍明說了些什麼,隻是冷笑一聲:“你可知,對房家這樣的門閥,遇到這種事情會怎樣處理?”
“找官府,隨便按個罪名把你抓起來,然後你會死在監獄裡,至於小姐,依舊冰清玉潔。”
“或者,直接打死,官府不會過問。”
“還想用這種齷齪的手段攀高枝?你算什麼東西?”
伍明和房靈月臉色倏地一下煞白,身子抖的更厲害了,尤其是伍明更是害怕到了極點,怎麼會這樣,跟話本裡寫的不一樣啊?
倒是房靈月,鼓起勇氣:“父親,你……你不能這樣對伍明哥哥,你要是打殺伍明哥哥,你就先打殺了我吧,我,我肚子裡已經有了伍明哥哥的孩子。”
房海驚訝發現自己居然不生氣,可能是氣過頭了吧,瞥了一眼房靈月,那冷漠的視線直讓房靈月遍體生寒:“蠢貨,你可知,我如何知曉你們的破事?”
“是這個窮書生在群玉苑裡同那些妓子所言。”
“你,房靈月,堂堂房家大小姐,居然自甘墮落,同這個蠢貨私下裡幽會,甚至在野外尋歡,現如今怕是整個鬆州府人儘皆知。”
“你可知,我房家因著你,丟了多大的顏麵?”
巴掌重重砸在扶手上,最後一句,已然是聲色俱厲。
也難怪他如此憤怒,這般行為不僅僅讓他淪為笑柄,甚至會動搖他身為房家世子的根基。
房靈月滿臉蒼白,不可置信的看著伍明,她怎地也想不到伍明居然會將他與她之間的私密到處傳揚,她的名聲,是徹底毀了。
他甚至去了群玉苑那種地方。
伍明則是噤若寒蟬,被房海的氣勢和殺意嚇到了,一時間不敢吭聲。
“靈月啊靈月,這種貨色如何能和宋言相比?宋言現在已經是男爵,要不了幾日便是子爵,又是縣令……”房海幽幽的說著。
伍明身子一顫,忙大聲叫道:“伯父息怒,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纏著靈月姑娘,我和靈月姑娘之間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絕對不會攪了靈月姑娘的婚事。”
轟……哢嚓。
恍若一道驚雷,狠狠的劈在房靈月的頭頂,身子便晃了晃,臉色更白了,淚水便止不住順著姣好的臉頰滾落。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伍明,怎地也想不到平日裡甜言蜜語哄著她,寵著她的伍明哥哥,居然會說出這般絕情的話出來。
明明她為伍明付出了那麼多,她花錢供伍明讀書,她供著伍明的吃穿用度,為了伍明,她甚至兩次服用紅花……
他怎能如此無情?
房海吐了口氣,懶得再聽伍明聒噪,衝著幾個護院點了點頭:“拖下去打死吧。”
當下立馬就有兩個護院上前,拽著伍明的肩膀往外麵拖去,伍明害怕極了,身子拚命的掙紮著,可他一個文弱書生,在兩個護院麵前根本沒有半點掙紮的餘地。
“房海,你……你不能這樣,你這是草菅人命,我要去告你。”
房海撇了撇嘴巴:“沒關係,我就是鬆州刺史。”
“靈月,救我。”
“你忘了我們一起生活的日子了嗎?我們說好了要雙宿雙飛的。”
“靈月,你不能這樣……”
啪啪啪啪……
聲音變成了慘叫,還有棍棒砸在身上的動靜。
房靈月嘴巴張了張,終究還是開口了:“父親,我想通了!”
“隻要你放過伍明哥哥,我便聽從你的安排,會下嫁宋言。”
她知道,伍明哥哥剛剛的話是迫不得已的,一定是被父親嚇到了,還有去群玉苑,也肯定是被其他讀書人帶壞了,伍明哥哥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都是父親逼迫的。
為了伍明哥哥,她隻能委屈一點嫁給宋言了。
可,縱然是嫁給宋言,他也隻能得到自己的身子,彆想得到她的心,她的心裡永遠隻有伍明哥哥一個人。
此言一出,不僅僅是房海,便是其他的護院全都驚呆了,一個個震撼的望著房靈月,似是不明白她究竟是怎樣想的,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究竟懂不懂宋言的身份和地位啊?
那是貨真價實的權貴,而你,又算什麼東西?
為何嫁給宋言,你還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樣子?
還有,下嫁兩個字,是這麼用的?
更何況,你已經不是清白之身,名聲在鬆州城已經臭了,哪個好人家會看上你?便是娶回去做妾都是瞧不上的。
你是不是忘記了,你肚子裡還有個娃,那宋言可是能屠殺數萬倭寇的狠人啊,這要是真嫁過去,以宋言的脾氣怕不是乾直接帶兵將房府給屠了。
房海嗬的一下笑了,他還是小看了房靈月的蠢:“不用了。”
“我可不想因為你這個蠢貨,破壞現如今和宋言還算不錯的關係。”
房靈月眉頭緊皺,她不明白為何自己已經讓步了,父親反倒是要步步緊逼?誰懂啊,生活在這樣的家族,真的是太壓抑了。
“那父親準備如何安置我?”
房海歎了口氣:“放心吧,我會給你準備一個好地方的。”
“傳我的命令,自今日起房靈月的名字從房家族譜抹除,房靈月逐出房家,名下產業田地房屋全部收回。”
房靈月臉色瞬間大變,她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這麼嚴重,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房家給的,被房家逐出家族,那她豈不是要跟那些村姑沒什麼區彆了?
不要!
怎能如此?
“房靈月之母安氏,休棄,逐出房家。”
房靈月再也忍不住,尖叫起來:“父親,你不能如此對我,我是你的女兒啊,我都已經答應嫁給宋言了,你究竟要我怎樣?”
房海的眼神冷漠到極致:“我說過了,房家不養閒人,身為女子,聯姻便是你能為家族創造的價值,可你已經不是清白之身,這份價值也就沒了。”
“之前我寵著你,便是你不願意聯姻,我也沒說什麼。”
“可是現在你的存在,已經成了房家的一個汙點。”
“隻要你還活著,人們便會想起你和伍明之間的那些齷齪事,這些影響必須消除。”
“為了房氏一族的名聲,就讓你發揮最後一點價值吧。”
不知怎地,房海的話讓房靈月渾身抖個不停,然後便看到房海站起了身子,不知何時,他的手裡居然已經多出了一條白綾。
世家門閥的名聲,不容玷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