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瑪斯無奈地搖頭,嘴角卻帶著難以察覺的苦澀笑意。
萊茵多特的影象忽然安靜下來,那雙由光影構成的眼睛裡,竟流露出一抹罕見的溫柔。
她仿佛看見了千年前的畫麵,年輕的法瑪斯站在燃燒的土地上,赤紅的發辮在戰火中飛揚。
他高舉著那麵繡有金色烈陽的旗幟,在萬千戰士的呐喊聲與空天機械的轟鳴中直衝天際,劍鋒所指之處,連天理都為之震顫。那時的他,眼中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火焰,意氣風發的模樣與現如今的疲憊判若兩人。
業未竟,身軀倦,鬢已秋。
萊茵多特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胸前,那裡本該佩戴著象征煉金術最高成就的黃金徽章,但她卻並非大煉金術師本人。
影像的聲音忽然輕了下來:
“對了,還有一件事……”
更多的黃色光粒在萊茵多特掌心彙聚,漸漸凝成一個金發孩童的虛影,男孩安靜地坐在畫架前,正專注地描繪著動物的輪廓。
“我用白堊之術創造了一個孩子。”
萊茵多特的語氣裡混雜著學者式的冷靜與母親般的柔軟,“他叫阿貝多,在蒙德語中意為晨曦。我將他托付給了艾莉絲…但我的這位好閨蜜恐怕也沒那麼懂帶孩子。”
似乎是感覺到了手中孩童柔軟的身軀,想起艾莉絲對可莉的散養模式,萊茵多特又自顧自地笑起來。
“阿貝多完美繼承了我的天賦,卻意外地比我更像個真正的人類。”
“如果你在提瓦特見到他,請幫我照顧好他。”
法瑪斯注視著眼前虛影,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萊茵多特在實驗室裡捧著第一朵成功綻放的因提瓦特花時,也是露出這樣矛盾的表情。
既為造物的完美而驕傲,又為它終將凋零的命運而憂傷。
“沒問題,死人我都能救回來,這不算什麼難事。”
法瑪斯滿不在乎的點點頭,對生死之事顯得極為輕視。
萊茵多特笑了笑,並沒有對法瑪斯的言行過多評價,影像也隨之開始變得模糊,光粒如流沙般從腳尖開始消散,在完全消失前,她最後望了一眼北方。
那是蒙德的方向。
“我曾經對孩子們太苛刻了,以至於他們手足相殘。”
“希望小阿貝多…能健康快樂的長大吧。”
聲音隨著光影一同碎在風裡,但所有人都聽懂了萊茵多特未儘的願望。
就在投影即將消散的瞬間,法瑪斯突然上前一步,赤紅的眼眸緊盯著那道逐漸模糊的身影:“你叫什麼名字?”
“嗯?”僅剩半邊身子的萊茵多特明顯怔住了,光線在殘缺的輪廓邊緣不安地閃爍。
“我名萊茵多特。”影像下意識回答,聲音裡還帶著煉金術師特有的高傲。
法瑪斯搖了搖頭,紅白交雜的發絲在昏暗的工廠中劃過一道銳利的弧光:“不,我是問你,執行這段影像的程序,你叫什麼名字?”
整個空間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站在旁邊目睹全程的達達利亞敏銳地注意到,那些原本嗡嗡作響的遺跡守衛核心,此刻全都停止了運轉。
下一秒,即將消散的影像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無數流光如同暴走的血蛇在空氣中狂舞,光線消散的速度竟被硬生生延緩,仿佛時間本身都在抗拒著某個殘酷的真相。
“我沒有名字,哈爾帕斯閣下。”
影像的聲音忽然變得機械而平板,雖然仍保持著萊茵多特的外貌,但每個音節都像是經過精確計算後才被釋放。
“如果您願意…可以稱呼我為s76243號耕地機。”
旅行者驚訝地發現,影像的姿態已經完全變了,她微微垂首,手指不自覺地交迭在身前,那是一種介於敬畏與恐懼之間的姿態。
派蒙嚇得躲到了旅行者身後,小聲嘀咕:“怎、怎麼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
法瑪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隨後又垂眸不語,記憶深處的畫麵逐漸浮現,那是燃燒著鏽紅色火焰的夜晚,齒輪與機油在街道上混作一團,智械被斬斷的機械臂還在抽搐著抓向天空。
“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那場鏽火叛亂。”影像的聲音帶著某種古老的悲傷,“我是在叛亂中,被萊茵多特大人收進實驗室進行研究的智械之一…因此僥幸躲過了後續的全麵銷毀。”
她抬起眼,數據流在瞳孔中彙聚成兩個慘白的光點。那一刻,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眼神,而是某種在恐懼與忠誠間掙紮的機械智慧。
“請您不必擔心。”
影像的嘴角突然扭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仿佛程序正在與某種強製指令對抗,“執行完傳達任務後…反智械延續指令就會…啟動…”
最後的詞語已經變成了刺耳的電子音,在徹底消散前,影像突然單膝跪地,金屬碰撞聲在虛空中清脆回響,那是五百年前穆納塔機械衛隊的標準禮儀。
“永彆,給予我們智慧卻又殘酷收回的黑色君王。”
“讚美您…孤獨的…人類之神「利塔莫德裡亞」。”
隨著一聲如同玻璃碎裂的輕響,無數光粒炸裂開來。
達達利亞下意識抬手遮擋,卻看見其中一枚光點飄落到法瑪斯掌心,那是枚微型齒輪的虛影,表麵刻著已經斑駁的編號。
「s76243」
工廠重新陷入昏暗,唯有法瑪斯指間那枚虛幻的齒輪仍在散發著微弱的紅光,如同凝固的血珠。
然而法瑪斯卻輕輕收攏五指,碾碎了這最後的光點。
早在見到這台s76243機型的瞬間,法瑪斯就察覺到了異常。
但既然萊茵多特選擇將影像植入這批耕地機的核心程序,必然有她的深意。
於是法瑪斯不動聲色地聽完所有訊息,才一語道破對方智械的本質。
從全息投影中萊茵多特的衣著與語氣判斷,這段影像應當攝於五百年前,坎瑞亞災變初臨之際。
然而坎瑞亞既有先知維瑟弗尼爾坐鎮,萊茵多特自身又是通曉萬物之理的大煉金術師,他們對時空的認知遠非常人可及。
要準確推斷影像的錄製時間,怕是比解析星象更費勁兒。
而隨著智械核心的破碎,三台耕地機同時展開胸腔,金屬碰撞聲中,三柄形製相同的劍形鑰匙墜地,在寂靜的工廠裡敲出清脆的迭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