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雲控製欲太強,慣會用這招來試探人心。
可我知道,這一次不是以往那簡單的試探,而是他真的察覺到了我身上的變化。
畢竟,一個人的身上到底有沒有人味,到底是字麵意義上的好人,還是真的壞人,差彆實在太過明顯。
我到底是不是在裝,在演,他與我相識快千年,幾乎是這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最了解我的人了,他能看不出來嗎?
想要騙過他這樣的人,首先先得騙過自己,將事情做絕,才能不讓他對我起疑。
我暗暗提了口氣,對他一五一十地回道:“其實,我也覺得比起從前的自己,如今的我,身上確實多了不少活人的味道。”
“或許是在人間待得太久,見人多了之後,自己也越來越像人了。”
“師父……您是覺得徒兒這樣不好嗎?”
林青雲沒有說話,那雙如鷹般的眸子裡,卻給足了我極大的壓力。
直至默了良久之後,我才聽他陰陰地笑了一聲。
“嗬。”
“十五,雖然你是為師看著長大的,但你已經是大人了,擁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為師也已經老了,管不了你們太多了。”
“你到底是想做人還是做妖,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為師隻是想問你一句,若是你有選擇,你是寧願做那碌碌無為,在人世間肆意遊離的小妖——”
“還是像如今這樣,權勢,地位,修為皆有,卻又不得不與聖殿捆綁在一起,肩子上擔著這麼大的責任呢?”
林青雲看似隨口一問,問的卻是那足以送命的問題。
我根本不敢隨意回答,而是馬上表衷心地回道:“師父,您說我身上越來越有人味,說的確實很對,因為我一直很認可人間的那句老話!”
“——養恩大於生恩,若是沒有師父,那就沒有現在的十五,我才不需要什麼選擇,畢竟做人哪有做妖好啊?”
“就算在人間,得到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功名利祿追逐到了,甚至還奪了天下,又有什麼意思?”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那些都是過眼雲煙,若非是我們妖族與世間的修者,都不愛沾惹人間那些無聊的破事,又怎能輪到那些凡夫俗子去爭奪天下?”
“就像您剛剛說的,是更願意做人,還是做妖,這種還需要選嗎?或者說,如果沒有師父,我隻是一隻天底下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狐狸了,我又能有什麼選擇權呢?”
我的回答堪稱完美,麵兒上又無絲毫破綻,滿是對於林青雲的敬重。
他得到回應之後,果然心情大好,“龍顏大悅”般地大笑了幾聲後,連說了三聲好字。
“好,好,好!”
“十五,你真不愧是為師最看重的徒兒,為師這麼多年來,真是沒有白疼你啊!”
林寒霜壓根兒沒聽出林青雲話中的深意,一聽林青雲對我這般認可,嫉妒得連牙齒都快要咬斷了。
那匍匐在地的眼眸裡,皆是滿滿的不服與怨懟。
“謝謝師父!”我再次對著林青雲磕頭,將頭埋在地上的時候,餘光恰巧將她眼中的情緒收入眼底。
師妹啊師妹,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就開始羨慕上了?
可惜這種福氣,若是給你,你也不敢要吧。
畢竟人啊,隻會對自己終其一生,卻不可得之物,才會感覺異常珍貴。
回到聖殿之後,林青雲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故意為之。
他在林寒霜的麵前,送了我三枚保存多年的靈丹,又破例地讓我去到了那座古塔裡,吸了三天隻有他能享受到的香火與供奉。
甚至還親自為我護法,在我那條剛剛長出一小節的尾巴,重新長到了正常的尺寸時,直接助我的修為突破至了六尾半,勉勉強強地稱得上七尾的境地。
之後,還將林寒霜關進了先前關了我三年的那座水牢之中,要她好好反省自己身上的罪責,威脅她下不為例,若是敢有下次,定會要她自生自滅。
然後還在林寒霜的麵前,將我讚揚得天花亂墜。
明明這次任務以失敗告終,是我與林寒霜一齊出師不利,最後敗興而歸。
如此天差地彆的待遇,簡直是刻意加重了林寒霜對我的怨恨。
即便她已經夠隱忍了,還忍下了那滔天的怨意,笑盈盈地對我表示了祝賀。
可她眼中的憤恨連我都沒瞞過,林青雲又怎麼可能會察覺不出來呢?
我的心裡甚至有種感覺,我與林寒霜之間的諸多恩怨,有大半都是林青雲故意為之,在暗中刻意挑起。
隻是從前的我,太過於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了,眼裡除了任務就是修煉,根本無暇顧及太多。
等到我有所察覺之時,這般壓都壓不下的怨恨,已然蓄成了熊熊焰火。
可是,林寒霜被關押進水牢的那三年裡,幾乎是我這近千年以來,除了與沈知初待在一起的時光之外,最輕鬆的三年了。
林青雲沒有再提及任何關於君絕的事情,也反常地沒有再指派任何危險的任務給我。
除了日常巡視聖殿在人間所控製的些許地盤之外,我的生活幾乎可以用那悠閒二字形容。
就連在那座村子裡,莫名其妙出現的走火入魔,都沒再出現過任何一次。
也不知是我的修為水漲船高,對自己身體,意識的控製力越來越強,還是當年的事情,隻是一場巧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這三年裡,有一回,我實在太過清閒,止不住地故地重遊,想要看看,老巢被夷為平地後的君絕,到底是打算在故土卷土重來,還是開墾荒地,做個老實種地的農民。
結果……
好巧不巧的,我竟然又在這片破地,遇上了同樣回來欣賞傑作的謝應淵。
見到他的那瞬,我立馬轉身就走,不想他的反應竟然那麼迅速,一下就發現了同樣路過的我。
在我轉身瞬間,他已經瞬移到了我的麵前,笑盈盈地望著我道:“好巧啊,十五。”
“這個地方,可真是你我的姻緣之地,我才來過四回,每一回都能再此碰見你。”
“你真不是故意過來蹲我的?”我沒好臉地無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