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後院霎時亂成一團。
幾個婆子手忙腳亂地將柳如意抬回她原本的住處。
血腥氣彌漫開,染紅了被褥,也染紅了下人們慘白的臉。
腳步聲雜遝,呼喊聲此起彼伏。
“快!快去請大夫!”
“止血!先止血!”
府裡的大夫很快被叫來,須發皆白,一看便經驗老道。
他診脈,看氣色,眉頭越皺越緊。
屋內的氣氛凝重得像要滴下水來。
“怎麼樣?大夫,姨娘和孩子……”管事的在一旁焦急詢問。
老大夫搖了搖頭,聲音低沉。
“胎氣大動,失血過多,難。”
“這……”
管事的臉色更加難看。
這柳姨娘如今身份特殊,若真出了事,恐怕不好交代。
“府裡……府裡不是還有一位慕姑娘,醫術高明嗎?”一個婆子小聲提醒。
管事的眼睛一亮。
對啊!那位慕姑娘連老太爺的病都能看,或許有辦法。
他立刻吩咐人去請慕悠漓。
慕悠漓的院落裡,她依舊坐在黑暗中,如同石雕。
敲門聲響起時,她沒有動。
“慕姑娘,慕姑娘?”門外是管事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急切。
“柳姨娘……柳姨娘她快不行了,大夫說保不住孩子,求您去看看吧!”
慕悠漓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柳如意。
那個女人。
那個幫凶。
她憑什麼要去救她?
救她的孩子?
那個孩子,也是唐隕楓的孽種。
門外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哀求。
“慕姑娘,算我們求您了,那畢竟是一條小生命啊!”
小生命。
慕悠漓的腦海裡閃過姐姐溫柔的笑。
姐姐也曾期盼過一個孩子。
最終,她緩緩站起身。
不是為了柳如意。
也不是為了唐隕楓。
隻是,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是無辜的。
她拉開門。
門外的管事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
“慕姑娘,您肯去了?”
慕悠漓沒有回答,徑直朝外走去。
柳如意的房間裡,藥味混雜著血腥味,令人作嘔。
她躺在床上,臉色灰敗,嘴唇乾裂,氣若遊絲。
看到慕悠漓走進來,她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恐,似乎想掙紮,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慕悠漓走到床邊,神色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伸出手,搭上柳如意的手腕。
冰涼的皮膚,微弱的脈搏。
柳如意身體輕顫,卻隻能任由她施為。
此刻的她,像砧板上的魚肉,毫無反抗之力。
慕悠漓收回手,又查看了她的情況。
老大夫在一旁低聲解釋著之前的診斷和用藥。
慕悠漓聽著,沒有說話。
她從隨身攜帶的藥囊裡取出幾根銀針。
“你們都出去。”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
老大夫和下人們對視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房門被關上。
屋內隻剩下兩個互相憎恨,卻又以這種詭異方式聯係在一起的女人。
以及那個在生死線上掙紮的小生命。
與此同時,唐隕楓的書房。
下屬已經回來複命,將柳如意被救下,但胎兒危急的消息稟報。
唐隕楓聽著,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一個孩子而已。
沒了就沒了。
比起這個,柳如意和劉家的關係,才是真正讓他心煩意亂的根源。
“查得怎麼樣了?”他問的是派去調查劉家背景的人。
另一個心腹上前一步,低聲回話。
“二爺,查到一些。柳姨娘……似乎是劉侍郎一位遠房表妹的女兒。早年她母親去世,家道中落,才輾轉流落,被我們的人買下。”
“遠房表妹的女兒?”唐隕楓手指敲擊著桌麵。
這層關係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劉侍郎對這位表妹……或者說,對柳姨娘,是什麼態度?”
“據說……劉侍郎為人念舊情。當年那位表妹未出閣時,與劉夫人關係頗好。後來家道中落,劉家也曾派人尋找過,隻是沒找到。”
心腹頓了頓,補充道。
“而且,劉侍郎如今聖眷正濃,在吏部……權柄極大。”
唐隕楓的指尖停住了。
權柄極大。
這四個字像重錘敲在他心上。
他原以為柳如意隻是個無足輕重的棋子,最多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沒想到比他預想的還要棘手。
一個得勢的吏部侍郎,即便隻是為了顏麵,也不會容忍自家沾親的女子不明不白地死在彆人府裡,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他之前派人滅口,真是愚蠢至極!
幸好,人被攔住了。
但孩子……
如果孩子沒了,柳如意會不會徹底豁出去,攀咬劉家求救?
唐隕楓的臉色陰沉下來。
不行,柳如意必須活著,孩子也最好能保住。
至少在風頭過去之前,在她失去利用價值之前,她和那個孩子,都是他的護身符。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站起身。
“備轎,去看看柳姨娘。”
是時候去扮演一個關心愛妾和子嗣的“好男人”了。
當唐隕楓走進柳如意的房間時,慕悠漓剛剛施針完畢,正在收拾東西。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艾灸和藥草混合的氣味,衝淡了之前的血腥。
柳如意的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
唐隕楓看了一眼床上的柳如意,又將視線轉向慕悠漓,臉上擠出恰到好處的憂慮和感激。
“慕姑娘,多謝你了。如意她……怎麼樣了?”
慕悠漓抬起眼,平靜地回視他。
“暫時穩住了,但底子虧損太大,後續如何,看她自己的造化。”
她的語氣沒有任何溫度。
唐隕楓走到床邊,握住柳如意冰涼的手,聲音放緩,帶著刻意營造的溫柔。
“如意,你受苦了。放心,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
柳如意緩緩睜開眼,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
這張她曾經迷戀,後來恐懼的臉。
此刻,他的關切看起來那麼真切。
可她剛剛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冰冷的殺意。
巨大的荒謬感和悲涼湧上心頭。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慕悠漓將最後一根銀針收入囊中,轉身離開。
她不想看這場虛偽的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