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走出茶室,易天照和曾禿子先忙不迭地跟總部報備去了,江上弄潮生需要去給易天照撐腰,也一並隨著他們去了。
易天照這個決定太過大膽,沒有原作者站台是不行的。
李懿把江老太太扶上了車,目送車子走遠之後,才轉過身看向商葉初。
轉眼間,街頭就隻剩他和商葉初兩個人。
“這個還你。”李懿衝商葉初伸出手,手心上躺著一片東西。
那是商葉初剛剛充作帶鉤的道具,其實隻是很常見的那種兩毛錢一片的代可可脂金幣巧克力。
最近花了太多錢,商葉初的消費不得不重回剛重生那段時間的水平。
商葉初一掃,那片巧克力居然已經被李懿的兩根手指夾變形了!
“不用了。”商葉初有些羨慕對方的膂力,她這段日子也在努力用體重兌換武力值,但兌換到76之後,無論再怎麼吃,武力值都升不上去了。
據103解釋,這是因為她的身體素質實在太孱弱了。
武力值可不是空中樓閣,需要極為強健的身軀打底。病秧子絕世高手隻存在於武俠小說裡,現實中一步三喘的人,不被大俠們一指頭彈飛就不錯了。
以商葉初目前的身體素質,保住這七十多點武力值都岌岌可危,想更上一層樓,根本是癡心妄想。
李懿嗯了一聲,將手收回。
比起兩個月前搭戲的時候,李懿現在的樣子沉靜了不少。商葉初有點懷疑對方是被網友罵出陰影了。
“你還有什麼事嗎?”商葉初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熟絡得恰到好處。
李懿歪了歪頭,忽然問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你家在哪裡?”
“……”商葉初笑了,“怎麼,想給我拜年?”
“是,也不是。”李懿神色溫和,“奶奶說讓我跟你多交流一下演技,讓我跟你學學演戲。”
商葉初一下子頓住了,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
回答“我沒有家”還是“我不想教你”?雖然兩句都是實話,但顯然都與此刻不太相宜。
商葉初搖了搖自己的板磚機,“年底該換租了,我最近也在找房子。等我找好了就在微信上告訴你。”
李懿點了點頭:“好。那我年後去找你。”
話已經說儘了,商葉初向李懿擺了擺手:“一言為定,那我先回去了!”
李懿回以同樣禮貌的揮手:“好,再見。”
商葉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李懿將手摸進口袋,輕而緩地剝開那片巧克力的金箔紙。
李懿將扭曲變形的巧克力放入口中。
廉價,甜蜜,虛假的可可香氣和蠟燭一樣的口感充斥口腔。
李懿將巧克力吞咽入腹,日光下,神色看不分明。
商葉初一進書店,便看見胡奶奶在用雞毛撣子掃書架。
“葉子,回來啦?”胡奶奶背著商葉初笑道,“你也放年假了?”
“奶奶,你難道腦後有眼睛?”商葉初語調輕快,拎起另一隻雞毛撣子,開始幫胡奶奶打掃。
“你現在可是大明星了。我隔著十裡都能聞見你的星味兒!”胡奶奶調侃道。
饒是商葉初百毒不侵,也鬨了個大紅臉:“奶奶!您小點聲吧!”
胡奶奶得知商葉初在《天機樓》裡飾演了一個露臉的大角色(在老太太樸素的觀念裡,衣服越豪華角色越大),在步行街炫耀了好一陣子。不僅如此,還在首播那天動員了全步行街的父老鄉親們來看《天機樓》。
這陣子,步行街的老少們逢人就誇商葉初有巨星範兒,把個出場十幾分鐘的配配角渲染得天上沒有地上無的,搞得商葉初社死不已。
商葉初現在一聽見步行街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們誇她是大明星就要跳腳。
“好好好,你還害羞上了?”胡奶奶又掃了一行書,“那就不叫了。”
“對了,葉子,過年這段日子我歇業。”胡奶奶一邊打掃一邊麻利道,“書店是你的了。你願意住這裡就住這裡,不願意住就出去住個好點的賓館。把門給我鎖上就行。”
提及這個話題,商葉初忽然沉默下來。
雞毛撣子一下一下、一格一格地掃過書架,商葉初忽然低聲道:“奶奶,我以後……”
“什麼?”胡奶奶沒聽清,“你咋了?”
商葉初大聲道:“我以後就不在書店住了。我在外麵租了個房子!”
聲音很大,中氣十足,仿佛在堅定某種決心似的。
胡老太太愣住了,良久,才將雞毛撣子緩緩放下。
“哦。不住了啊。”
老太太語調很緩,“那是好事兒啊。這地方太小太破,再說冬天實在太冷。”
“好事。”老太太樂嗬嗬道,“咱們市裡的房租死貴的,能租房了說明你賺到錢了嘛。”
商葉初將雞毛撣子的木柄握得更緊,沒有回頭,背對著胡老太太道:“我會經常回步行街來看你,看大家的。”
“你以後是大明星了,還能回這裡嗎?”胡奶奶忍不住道。她不了解什麼是明星,但在印象裡,那些人都離普通人很遠。
“當然能了。”商葉初發出很熱切的笑聲,“隻是會比較忙,不能常來而已。”
“你這孩子,一會兒經常回來、一會兒不能常來,語無倫次的。”胡老太太失笑,“你還是——一切看你方便吧。”
商葉初的聲音沉了下來,良久才道:“嗯。”
胡老太太又絮絮道:“在外麵彆太要強……要是混不下去了,老陳說他對麵的鋪麵招租呢,你回來賣個手抓餅什麼的,也餓不死。”
“嗯。放心吧奶奶。”
“租房要好好看合同,步行街的大夥都是看過幾十年租賃合同的老人了,不會的可以問問大家。”
“嗯,知道了奶奶。”
“賺大錢是好事,但也彆不要命。少吃點垃圾食品。”
“好的奶奶。”
“你的那些書彆忘了帶上,還有書包、暖手筒、我給你鉤的圍脖兒……”
“不會忘的,奶奶。”
胡店主將能說的話都說儘了,最後又想起一件事:“哦,對了,昨天在桌子底下發現一遝廢紙,上麵寫著什麼‘永遠喜歡啥鳳闕’什麼的——就你那醜字,看了就叫我眼睛痛。走之前彆忘了收拾掉。”
胡奶奶從桌底摸出一遝質量粗糙發黃的紙來,念叨道:“老文家這點陳年滯銷爛草紙都讓你包圓了……”
商葉初轉過身,哭笑不得道:“奶奶,您可彆揭我老底了,我一會兒就丟掉。”
胡奶奶環顧四周,自覺已經把能叮囑的話都說完了,再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看著商葉初那張秀麗、蒼白的臉,那雙微微下壓的嘴角,胡老太太忽然感到一陣難言的淒涼和心痛。這感覺轉瞬即逝,幾乎讓她以為自己是心臟的老毛病犯了。
胡老太太上前,拍了拍商葉初,半晌,道:“我知道你早晚要走的。連臨彆的禮物都備下了。我什麼都沒有,隻有書,所以我把一本書留給你。”
在商葉初愕然的視線中,胡奶奶道:“就在書店最裡麵那個舊書架最上麵放著。等我走了,你去拿吧。”
說著,胡奶奶便搖搖地走了。
商葉初看著她的背影,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李懿——想起了江上弄潮生對李懿百般維護的樣子。
她很想衝上前去擁抱一下胡奶奶,可膽怯突然發瘋似地湧上,絆住了她的手腳。
她也許永遠無法擁有一個可以不假思索擁住的人。
商葉初將廢紙收起來,走到衛生間,一點一點撕得細碎,慢慢衝進下水道。
毀屍滅跡後,商葉初走到書店最後的舊書架那裡,踮起腳夠下放在頂端的那本書。
這是一本碧綠的精裝書,布紋硬質封麵上是一片青翠欲滴的草地,一片葉子形狀的留白居於正中,上麵用中英雙語寫著書名。
《草葉集》。
書是舊書,塑封已經拆了,有很多翻看的痕跡。
商葉初隨手翻開,書頁自動打開到某一頁——這一頁夾著一片樹葉做書簽。
厚實的紙頁上,整齊的鉛字烙下四字標題:《自己之歌》。
【我讚美自己,歌唱自己……
我悠然邀請我的靈魂,
彎腰閒看一片夏天的草葉。】
商葉初似乎被燙到了似的,嘭一聲把書合上,攬進懷中!
……
半小時後,商葉初拖著一隻大皮箱,背著一個舊書包,在轆轆聲中走出了書店的門。
商葉初將書店門鎖上,走上步行街的街道。
臨近年關,鄰裡們大多走了。隻有寥寥幾家店還在開著。
街坊們見商葉初也拖著皮箱,紛紛招呼道:
“小葉,走了呀?”
“葉子,回家過年去噻?”
“噢喲,葉子你這皮箱這麼大,裝了啥?”
商葉初走到手機店門口,陸老板正準備關店,看見商葉初,連忙招呼道:“葉子,快來!”
陸老板從架子上扒拉下一隻檸檬黃的手機殼。手機殼是軟矽膠的,柔軟q彈又厚實,後殼上嵌著一隻肥嘟嘟的叼著金幣的小雞。
“葉子,快看這個!”陸老板喜滋滋道,“暴富雞!馬上就到雞年了,用這個正合適!”
商葉初無奈地笑笑:“陸姨,這要十吧?地主家沒餘糧買手機殼了。”
陸老板道:“哎呀!這殼是你那個仁星老牌子機的款式,哪還有人買啊!純屬進貨失誤——五塊,五塊給你好不?”
商葉初拿著一隻檸檬黃的肥胖手機走到街口,柯大叔和孟阿姨的夫妻店也正要打烊。夫妻倆不顧商葉初的推拒,塞給商葉初一隻金黃流油的肥烤鴨。
“這是今年最後一隻鴨子!”孟阿姨叫道,“小葉,以後你成了大明星,可要給我家店打廣告啊!”
商葉初哭笑不得地應了下來。
商葉初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艱難地走出了步行街。
站在步行街街口,商葉初回過身,看了一眼步行街的標識牌。
“幸福商業街”幾個大字在冬日的傍晚閃耀著絨絨金光,像是金子鍍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