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崗後山的山道之上,幾撥人馬擠在狹窄逼仄的路徑間。刹那間,刀光劍影交錯,眾人相互抽刀亂砍。
人影紛亂交織,廝殺聲、驚叫聲與老弱婦孺奔逃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場麵混亂不堪。
莊民、教頭與賊人混戰一團,那些驚叫奔逃的老弱婦孺還能以肉眼分辨,至於其餘人,李幼白除了認得季宏兩位莊主,對其他人全然沒有印象。
此刻的她,長劍出鞘,隻要有人揮刀砍來,她便果斷還擊。
然而,出手之時,她又不得不有所顧慮,人群背後不知是賊兵還是混在其中的莊民,因此不敢動用真氣與天書的殺氣將劍氣成片擴散。
不過,憑借內力加持,麵對這一兩百人的混戰,她倒也不虞體力不支。畢竟,這些對手在她眼中,連真正的武者都算不上,能在她手下走上一個回合的,根本就不存在。
隻見她身影如鬼魅般閃出煙塵,迎麵而來的幾人,上半身竟如被利刃切開的豆腐般,成塊成塊地飛落在地,場麵來得迅猛而慘烈。血腥之氣隨風飄散,愈發濃烈刺鼻。
賊兵們卻毫無懼意,紅著眼睛,揮舞長刀,怒聲嘶吼著向她撲來。見這邊出現更厲害的人物,他們二話不說,提刀便殺,凶悍至極。
李幼白信步遊走,單手持劍穿梭在如潮水般湧來的人群之中。她手中的劍鋒長達三十九寸,但凡有人踏入她的攻擊範圍,那一道冷寒的劍光便會如閃電般瞬息斬落而下。
一名賊兵猙獰怒喝著舉起長刀,妄圖一刀砍掉眼前這看似柔弱小姑娘的頭顱去領賞。
卻見一道刺目的光芒驟然閃現,那是日光與劍身折射出的森然寒意。起初看似普通的光亮,眨眼間便一分為十、十化為二十,不過呼吸之間,光芒便炫目得讓人睜不開眼。
山道的土路上,以李幼白為中心,如細密絲線般的光線不斷湧現,帶動泥塵轟然爆起。這些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所有撲殺過來的賊兵儘數包裹。
下一刻,周遭陷入詭異的安靜,緊接著,無數殘骸碎肉、筋骨從那耀眼的劍光之中迸射而出,鮮血如雨點般朝著四周飛散,濺落在眾人身上。
讓人作嘔的肉腸、器官,還有斷裂的骨頭,都被整齊地切開,有的掉落在人們腳邊,有的甚至掛在了肩頭。
此時的戰場,敵我難辨,無言的恐懼如陰霾般籠罩在每個人心頭。眾人呆立在原地,滿臉驚恐,不知該如何是好。
站在人群後方的賊兵頭領,剛剛用長槍殘忍地捅死幾個老幼,又挑翻了衝殺過來的莊民。
聽到動靜後,他扭過頭,一道耀眼的劍光瞬間在他眼前炸開。數不清的殘肢斷臂四處飛濺,“啪” 的一聲,一個被切開半邊的人頭掉落在他腳邊,腦漿不知飛到了何處,眼球也僅僅是勉強緊貼著眼眶,才沒有被摔飛出去。
他認得這人,下山時還與自己稱兄道弟,可這才過去一刻鐘不到,就隻剩半邊腦袋了。
這名頭領瞬間懵在原地,直到聽到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嘔吐聲,才仿佛被喚醒一般。他重新掃視周圍,驚恐地發現,自己帶下來的兩百弟兄,幾乎死傷過半,有些甚至連屍首都找不到蹤跡。
見狀,他如夢初醒,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弟兄們,撤!!”
這聲呼喊如同一道指令,不分敵我的眾人大多從恐懼中回過神來。那些從水龍崗撤出來的莊民與農戶,意識到局勢變化後,原本驚恐的麵色,在短暫愣神後,轉而被難以抑製的激動與喜悅所取代。
宏莊主憤怒地舉起長刀,大聲咆哮道:“這幫雜碎,殺了我們這麼多人,不能就這麼讓他們輕易跑掉!”
然而,儘管莊民們帶著強烈的恨意與憤怒反撲過去,可終究抵不過殺人如麻的賊匪悍勇。賊兵們且戰且退,很快便竄進了山道旁的樹林裡。
李幼白仔細分辨著喊聲的源頭,鎖定賊兵頭領的方向後,腳下繡鞋猛地一踏地麵,身形如離弦之箭般飛上空中。
她踩著幾個賊兵的肩膀和頭顱,轉瞬便追進了山林,輕巧地落在高樹的枝乾上。
望見前方跑得最快的賊兵頭領,李幼白二話不說,抬手朝他抓去。藏在她飽滿胸脯下方的天書瞬間解放出由道道文字組成的鎖鏈,如靈蛇般湧出胸口,眨眼間便將那賊兵頭領死死捆住。
在其他賊兵驚愕不解的目光中,李幼白用力一甩,就將這人丟回了山道上。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迅速,眾人甚至都沒看清起因和經過,隻覺得莫名其妙,那賊兵頭領自己跑著跑著,就突然摔飛下山。
有的賊兵停下腳步,猶豫著要不要回去幫忙;有的則頭也不回,拚命往山上跑去,全然不顧頭領的死活。
片刻之後,理智與恐懼戰勝了所謂的江湖義氣,賊兵們如驚弓之鳥般,慌不擇路地四散奔逃上山。
被李幼白摔回山道上的賊兵頭領重重砸落在地,隻覺得腦子嗡嗡作響,亂成一團,手中的長槍也脫手掉落。
幾個跑不快的莊民聽到動靜轉過頭,看到躺在地上呻吟的賊兵頭領,頓時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地大喊道:“弟兄們彆追了,這就是那群賊人的頭,殺了我們好多弟兄!”
話音剛落,許多正在追擊的人紛紛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那賊兵頭領,隨即轉身提著刀往回趕。
宏莊主見狀,連忙大聲提醒道:“留他一命,日後大有用處!”
李幼白望著往山上逃竄的賊人,並沒有繼續追擊的打算。她輕輕抖落劍鋒上的血珠,將劍緩緩塞回劍袋,順著高樹滑落到地麵。
等她回到山路上,眼前是一片悲戚與慶幸交織的氛圍。
斷斷續續的哭聲在空氣中回蕩,老農和莊民們在屍首間來回走動,焦急地尋找著親人;護衛、打手、教頭們則忙著就地治療包紮傷口。
李幼白抬眸看向宏莊主那邊,隻見身中數刀的季莊主躺在地上,氣息奄奄。周邊圍了許多與他親近的人,宏莊主蹲在一旁,緊緊握著老友的手,眼中滿是悲痛與不舍。
說了些告彆的話後,季莊主便沒了氣息。
李幼白眸子微微一動,緩步上前,抱拳行禮,臉上滿是歉意地說道:“對不住各位,是我來遲了。”
宏莊主緩緩站起身,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幾歲。
他抬手製止道:“不關白姑娘的事,若不是你趕來,我們大夥今日恐怕都要葬身在此,豈能怪你來遲。”
“多謝諒解,既然如此,還請各位先回莊子裡去。蘇縣令已率援兵前來支援,待在此地或是留在山裡都不安全。”
李幼白率先開口說道。她心中清楚,絕不能讓宏莊主把人送到泗水縣去。即便向蘇尚提出這個要求,以蘇尚的心性,稍微心軟便會答應。但那樣一來,留守此地的人能否全力鎮守就難以保證了。
隻有將這些護衛、教頭、打手的家人留在此地,才能讓他們竭儘全力守護水龍崗。
雖說她也明白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有些卑鄙,可這世間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既然決定這麼做,就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宏莊主聽了李幼白的話,麵露遲疑之色。他自然願意守莊,可莊子裡無辜的農戶、莊民,還有婦孺留在莊裡實在太過危險。但見李幼白隻身前來,而且她身後也沒有蘇尚援兵的跡象,也不好向對方提過多要求。
像李幼白這般武功高強之人,能和顏悅色地與他們說話,已是難得,於是宏莊主隻能點頭同意。
宏莊主回頭與莊民們商量後,眾人雖滿心不情願,卻也無奈,隻能返回莊子。就連從祝家莊趕來的人,見此情形,又聽說蘇尚已經帶著援兵過來,儘管心中不願,也隻能跟著大夥一同回去。
大家簡單地將地上親人的屍首帶走,至於那些賊人的屍體,實在無暇處理。
此地離山莊不遠,眾人走了約莫半刻鐘便回到山莊。
路上,宏莊主關切地問道:“不知蘇大人此次帶來多少人手?”
李幼白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語氣堅定地說道:“七百人,還備有成批的火槍彈藥、兵器,以及少量軟甲、藥草糧食等物資,守住水龍崗綽綽有餘。而且,你們可聽說了,與蘇大人合作的燕王也已出手,下令禁止商戶從東州邊境通往水龍崗……”
此言一出,周邊本就十分在意的眾人紛紛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此時的他們,曆經疲憊與山莊接連被賊匪打敗的挫折,士氣低落至極,正急需聽到好消息來重拾翻身勝利的希望。
而這接連不斷的好消息,讓他們臉上漸漸露出了喜色。雖說七百人的數量比賊匪少,但他們作為守方,占據天然優勢,人數倒也無需太多。更何況,當眾人聽到燕王的名號時,心中不由得一振。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王侯,遠非他們這些平民百姓所能企及。
宏莊主聽後也是心情大好,在他看來,在中央皇權麵前,無論多麼厲害的絕頂高手,還是勢力龐大的賊徒,都不過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當年名震江湖、令人聞風喪膽的第一劍客魔劍,不也是在魔殺令發出後,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隻是這半月以來,外頭的消息傳入山莊的越來越少。尤其是隨著泗水縣官府與商戶的關係愈發緊張,各種形勢壓迫之下,水龍崗能得知的外部消息更是少之又少。
宏莊主也不是輕易輕信之人,他旁敲側擊詢問了諸多細節。李幼白的死士遍布水梁山各處,打探消息向來不含糊,當下便將燕王的所作所為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宏莊主聽完,肯定地點點頭,心中明白對方並未說謊。
雖說燕王沒有全力支持他們,但禁止商戶前來這一舉措,足以讓水梁山裡那些靠商戶生存的山賊遭受重創。
南州府的商戶即便還能過來,可利益這塊 “肉” 變小了,日後各方又該如何分配?想來,一場紛爭在所難免。
日上三竿,水龍崗裡,微風拂過,空氣中飄蕩著焦灼的塵土氣息,熱浪撲麵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被抬走放到了更為陰涼的地方。
背部傳來的劇痛讓她難以入眠,可緊接著,一股舒緩的感覺緩緩滲入身體,背部的傷口疼痛也隨之緩和了許多,她這才又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悠悠轉醒,此時屋外天色已然暗淡。一鉤新月高懸在如白紙般的天空中,太陽落下的方向,半邊天空被染成一片淡紅。透過窗戶,她隱隱約約看到屋外似乎有很多人,視線朦朧間,看不清具體情形,但能感覺到外頭熱鬨非凡。
木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一道身影走了進來。祝知夏抬眼望去,來人那張臉,她隻看過一次便難以忘懷。
來人十分年輕,容貌絕美,可身為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看似年輕單純的姑娘,實則並不像表麵那般簡單。
起初,祝知夏對這般美貌的女子很是不喜,可如今,接連不斷的事情壓得她喘不過氣,那些小女子的心思,也顧不上再去想了。
“白姑娘,官府的人過來了?” 祝知夏動了動乾裂的嘴唇,眼中滿是期待地問道。
李幼白手裡端著剛熬製好的藥汁,緩步走到她身旁坐下,將藥碗輕輕放好後,雙指搭在她的脈搏上,麵露愧疚地回應道:“對不起。蘇大人未曾料到徐虎和段鶴年他們會阻截你們的信報,我們在泗水縣一直平安無事,便以為你們也一切安好。還好你們有人衝出包圍前來送信。”
祝知夏連忙說道:“不關白姑娘的事,你不過是陪著大老板過來做生意的,真要說起來,和蘇大人也沒什麼關係,大家都被那兩個賊頭給蒙騙了。”
李幼白沒有接話,隻是輕輕將祝知夏扶起來,端起藥碗,小心地吹了吹,待溫度適宜後,緩緩喂進她的嘴裡。
屋外的吵鬨聲依舊不斷,可祝知夏聽著,卻覺得內心格外寧靜。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她扭過頭,盯著李幼白絕美的側臉,輕聲問道:“白姑娘,我們能守住嗎?”
李幼白看著她,語氣平靜地說道:“這種問題就不必問了,即便我說不能,你也還是會和你哥哥死守這裡。”
“…… 我爹爹不願放棄莊子裡打拚下來的基業,他死了,我哥不願走,想要報仇。其實我想離開的,可是,可是我…… 爹爹他死了啊……” 祝知夏說著說著,再也控製不住情緒,淚水奪眶而出,放聲痛哭起來,就像一根緊繃許久的弦突然斷裂。
李幼白放下藥碗,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撫摸著她的後頸,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輕聲安慰道:“現在沒事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