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有些涼。
明日一早就是族祭。
他們一群人還在這給靈物搭小窩。
腳邊小家夥們跑來跑去。
宋朝玄扭頭朝他們笑,“明日降下福澤甘霖,這些小家夥們也想蹭一蹭,便一股腦全跑我這來了。”
手邊的一株靈花蹲在小靈狗背上,親昵的用葉子勾他的手指。
宋聽婉身上披著透粉的法咒防風鬥篷,懷裡由小靈貓換成了吃醋跑出來的小嗷。
霸道的蹲在她懷裡,爪爪抓著靈氣,時不時丟到地上警告那些靠近的靈物。
其他人在熱火朝天的搭小窩,宋聽婉想去幫忙,一堆人阻止她,讓她在一旁站著就是了。
宋聽婉獨站一旁,懷中抱著可愛幼虎,神色恍惚的瞧著他們忙碌。
漫漫長夜,她就這樣或站或坐,看了他們一整晚。
時時無聲瞧著他們。
像是在確認,他們還活生生在自己眼前。
宋朝玄歎息了許多次,心疼受刺激得有些不安的女兒。
臨近天明。
宋聽婉的神色才緩緩正常。
隨後她忽然想起什麼,攔下了她爹爹。
“怎麼了乖女。”宋朝玄問。
宋聽婉抬了抬手,遮住手的袖子滑落,露出纖細的手腕。
還有上邊黑紫色的印記。
“零,出來。”
鬼氣由她手腕印記上緩緩釋放出來。
鬼氣彌漫在他們家的小院裡。
一院子的靈物們察覺到大乘期的氣息,瞬息之間躲入了各種隱蔽的角落。
百裡戲江等人停下手中的活,好奇的看著宋聽婉,不知她意欲何為。
也沒察覺到危險啊,為何讓這位前輩出來了。
宋朝玄疑惑的同時,看著危險十足的鬼修眸色凝重了幾分。
“爹爹可認得他?”
聽著女兒所言,宋朝玄愣愣看著眼前幽幽成形的鬼修,有些無語的看了回去。
“就這?你爹爹我又沒神通,哪能一眼看出來。”
宋聽婉聞言胡亂看了兩眼,訕訕一笑。
周圍宋司遙等人低笑起來。
宋朝玄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伸手就要掐算,卻被姐妹倆按住了手。
宋司遙反應快,直接按著沒讓他動,“你剛好上一些,又要掐算。”
之前踏入房間的那幕讓她有些後怕,她不想失去父親與阿姐任何一個。
那樣的血腥滿目的場麵,她不想再看到。
宋司遙神色認真,藏於內心的卻是無儘的擔憂。
爹爹與阿姐隱藏的東西,似乎是她想象不到的嚴重。
宋朝玄一愣,小女兒這是第一次如此直率的擔心他。
“阿遙在關心爹爹嗎。”
老父親根本不惱,樂嗬嗬的獨自開朗,還抽空驚喜的看向大女兒。
宋聽婉無奈失笑,“爹爹該想一想,為何我們倆這樣擔心。”
還不是他老人家日日不顧身體的掐算。
宋司遙讚同點頭,按著他的手不放。
餘下秦禧與百裡戲江不太了解內情,但也無條件站在姐妹倆那邊,看向宋朝玄的眼裡也是充滿關心。
而與宋司遙一起衝進宋朝玄房間,看見了那副慘狀的萬俟寂則是更擔憂幾分。
那日他跟在宋司遙身後,瞧見了倒在椅子上淌血的宋父,險些以為這樣好的長輩就這樣逝世。
幸好,幸好沒有。
萬俟寂微垂了眸,不敢想象若是宋家兩位姑娘沒了父親,她們會傷心成什麼樣。
一時間,四麵八方都是關切的目光,宋朝玄笑了笑讓他們安心。
“隻是普通的掐算身份,又不是窺天意,不會有損自我。”
日漸消瘦的男人如此說道。
可宋司遙不太信,對於窺天術也隻是淺淺了解的宋聽婉也不信。
“我讓這位前輩出來並不是讓您算的,隻是想讓您認一認,這是不是與母親舅舅一起死掉的叔叔?”
人形鬼氣也緩緩湊近了宋朝玄,試圖讓他辨認得更清楚。
宋朝玄默默後退了兩步,離陰森的鬼氣遠了一些。
卻對她的說法表示不讚同,“他們都隨惡界沉入地底,你母親舅舅的朋友自爆而亡,神魂不再,不可能是他。”
宋聽婉沉思,“可是他說觀我麵善,聽我說母親與惡界的事會有觸動。”
不是好友,那不會是她舅舅吧。
那讓舅舅叫主人,她也是古往今來第一位了吧。
看見她失措想要掩麵的目光,宋朝玄忍俊不禁,“你母親與舅舅的屍體是我埋的,魂死於屍,又怎會被煉化成鬼修。”
說罷,又開口問那一團鬼氣:“你沒了記憶?即便沒了記憶,習慣卻不會改變,詳細說說。”
鬼氣搖晃了一下,沉吟了許久卻還是腦袋空空。
“我、不記得了。”
名字,生平,習慣…都不記得了。
越往深想,鬼氣越是躁動。
宋聽婉皺眉看了一眼零,隨後給他補充:“我覺得他生前像正道修士,當時小嗷出現時,對它尤其心軟。”
還會幫她揍澤梧仙君。
當然,在場一半人不知道她枕眠的馬甲,她默默給爹爹傳音說了此事。
聞言,宋朝玄結合幾點思忖一番,伸手撈了兩隻小妖到手裡。
一隻是小老虎,一隻是小狼。
伸手,將兩個小家夥推到了鬼氣麵前。
鬼氣不經零的思考,化成了大手揉揉小老虎的腦袋,又不鹹不淡的撫摸著小狼的毛毛。
宋朝玄眸間閃過一絲笑意,將小狼留下,又撈了一株人參娃娃到手上。
再次推給鬼氣。
這一回,鬼氣毫不猶豫選擇了小狼。
“哇,鬼修前輩跟我一樣喜歡毛茸茸。”秦禧蹲在地上瞧樂了。
“奇了怪了,有毛這麼討喜嗎,堅硬的鱗片比毫無防禦的軟毛有用多了。”
百裡戲江撇了撇嘴。
萬俟寂好笑的看了百裡一眼,隨後繼續關注那邊的情況。
瞧見鬼氣這般選擇,又說阿婉麵熟。
還對她們母親的事這般觸動。
大差不差。
“他生前,應該是巫族。”
“巫族?”
在場小輩們一齊疑惑。
怎麼從未聽過這個種族。
連身在天機門,消息靈通,見多識廣的秦禧都好奇的瞪大雙眼。
“巫、族——”
鬼氣無措的扭動起來,在服用了宋聽婉這麼多年的丹藥後,感知漸漸恢複,也有了情緒。
宋朝玄點點頭,不經意對上了蹲在那邊的圓眼小姑娘,他笑了笑。
“天機門有過記載,隻是巫族不像我們這般隻隱世千年,他們巫族從未出世,見過巫族的人甚少,世人口中便甚少提起。”
“巫族,有溝通天地萬物之能,其中,他們尤其偏愛虎族,甚愛馴虎為坐騎,甚至會為它們做衣服法器儲物戒,像是夥伴一樣。”
隨著他所言,零身上的鬼氣越發的凝實,“巫族、巫族——”
宋聽婉見狀不對,掏出一顆煥生丹丟進了鬼氣中。
翻騰的鬼氣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先生提到巫族,我、甚是難過。”
沙啞的聲音從鬼氣中傳出來,宋朝玄聽見這個稱呼便笑了。
“沒錯了,你們巫族便是這樣稱呼我的。”
追憶往昔,誤入巫族恍惚像是一場夢。
“你觀阿婉麵善,是因為她母親,你應該見過她。”
“我的妻子阿姝,是巫族人。”
“巫族人疼愛幼崽,更愛虎族幼崽。”
宋聽婉一愣,忽然看向了懷中的小嗷。
小家夥不知所以,歪歪腦袋蹭蹭她的脖子。
巫族愛虎。
她身上流著母親的血脈,所以小嗷能進她所布下的結界。
所以,她也很招小靈物們的喜歡。
“母親是巫族人?”
宋司遙眸光微亮,對母親的印象太少太少。
“爹爹怎麼從未告訴過我們。”瞧見妹妹的求知欲,宋聽婉抿了唇不解。
宋朝玄握拳輕咳兩聲,“下次說下次說。”
他總不能告訴她們,他與她們母親初見是因為搶一隻毛茸茸,結果毛茸茸沒搶過,還被她們的母親抓回去霸王硬上弓了吧。
老父親滄桑望天。
他與阿姝日日荒唐,哪有什麼日常溫馨可言。
叫他怎麼跟孩子們說啊。
宋司遙看著父親突然微紅的臉,詫異的默默住嘴。
“您每回都是這麼敷衍我的。”
宋聽婉則是裝作沒看見,不滿的嘟囔著。
每次提起母親,爹爹就是這副德性。
好遺憾,沒能見過她們那位颯爽的母親。
能叫爹爹想起來就流露懷念愛意,定是位很好的女子。
姐妹倆無意識的對視一眼,眸中皆有惋惜。
宋朝玄偷偷瞥著她們倆的神色,在心底默默高興。
等兩個女兒飛升,阿姝定會喜歡她們的。
可惜。
他可能看不見這樣的畫麵了。
至於惡界之事,解釋起來也要很久,族祭在即,改日再同她們說。
“這位前輩是母親同族,也該喚一聲叔叔伯伯。”宋聽婉抿了抿唇,既知曉了大致的身份,定也不能像以往那樣稱呼他。
鬼氣出聲,拒絕了她的話。
“你救我是恩,與是不是你母親同族無關,我們的契約依舊生效,我依舊是您的鬼仆。”
人形鬼氣緩緩朝她拜了一拜,宋朝玄默默側了身,含笑瞧著。
幾人各自安靜瞧著,隻是聽見鬼仆二字時,蹲在角落的秦禧一愣。
恍惚間想起那位傳說中的枕眠仙子。
便是纏花麵具遮麵,鬼修為侍。
救她姑母的,給她高品丹的,就是她的好友婉兒。
活潑看戲的姑娘瞬間低眸,掩住了感動的淚意。
“若要論長輩,待我恢複記憶,再論。”
鬼氣揮散,重新鑽入了她手腕黑紫印記之中。
宋聽婉微愣,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被煉製成鬼修,恐怕生前被人謀害。”
宋朝玄看向若有所思的阿婉,這位鬼修,上一世亦是為阿婉而死。
隻是小盒內能雕刻的符咒太短,又有神罰阻止,許多東西來不及告知。
隻希望,這一輩子所有人能得善終。
“他幫我良多,若能助他複仇,我定會同他一起。”
嗓音溫柔,卻是堅定的承諾著。
黑紫印記流出一絲鬼氣,浮在她手上彙聚成了謝謝二字。
宋聽婉驚喜的給他們看。
“他從前不認字來著。”
隻能說隻能聽,理解卻無法書寫認字。
老父親悠悠開口:“這是好事,說明他離恢複記憶越來越近了,可當他記憶恢複,你便沒了大乘期保護,你還為他高興嗎。”
築基修為之身,如今有大乘鬼修為仆才得半分無畏的底氣。
倘若連零都離開了,她又該如何是好。
宋聽婉歎息一聲,可眸光卻是淡淡笑意。
“當初約定如此,但在我心中並未當他為仆,若他記憶恢複,我隻為他高興,至於我自己——”
“還有些底牌握在手裡。”
沒有理由這麼自私的將他拘在自己身邊。
如若這樣做了,她與將零煉製成鬼修的邪祟又有何差彆。
更何況她還有一疊儲存著大乘期招式的靈玉牌,無數高階保命靈器,還有一些保命的高品丹藥。
還有一箱子的傳送符。
應該…沒了零也沒這麼輕易死吧。
隻要不遇上渡劫期強者。
但是她也沒這麼傻。
身邊若是沒了零在,看著不對勁她立馬就跑了,她可惜命了。
“果然是我家阿婉。”宋朝玄欣慰,又心疼。
若阿婉能為自己多考慮考慮,便也不會為救世人親友而獻祭神丹了。
“好了,天色已漸明,我也該去族長那了。”
“族祭要換一套衣服,我已經提前為你們備好了,快去換吧。”
一行人被宋朝玄揮手趕回了房間。
宋聽婉剛坐下,小嗷剛跳下來撒歡,靈視鏡便響了。
看著上邊閃爍的三個字。
她眸光一怔。
某隻小幼龍真的是個大漏勺。
但宋聽婉仍是順應內心打開了靈視鏡。
“你還好嗎。”
這回靈視鏡的角度格外的刁鑽,由下往上看見他的下巴與金雲流動的天空。
除了他的聲音之外,那邊乒乒乓乓武器撞擊的聲音響個不停。
宋聽婉看著沈酌川關切的神色,仔細聽了聽開口:“你那邊…在打架?”
“尊上!他們兩邊打成這樣,普通大乘期勸不住的!讓我去——”
“去就去,彆廢話。”
沈酌川凜聲往身側一瞥,低眸看向她時又是溫潤一笑。
男人言語輕鬆的回答她:“瞞不過你。”
“打架還不專心?”
煩悶恍惚許久,宋聽婉瞧著他身在戰場,卻絲毫不關心戰場的模樣,忽然想笑。
“沒什麼事,勸架而已。”
他說著,或許是看出她有些好奇,便調整了靈視鏡的角度,往周圍轉了一圈。
天空一隻龍四處亂竄,兩邊大乘期恐怖的劍意與琴聲碰撞,擊飛了無數勸架的人,隻留那隻龍被掀翻又重新飛了上去。
“彆吵了彆吵了,一人一壇酒行不行?”
“你閉嘴!”
“那壇酒是我先定下的!你憑什麼跟我搶!”
“嗬嗬,誰先花錢買就是誰的!”
怒吼吵架罵個不停,周圍還有一大群看熱鬨的大乘期修士們,一邊看一邊指指點點。
宋聽婉失笑,“你們雲闕之巔的日常都這樣有趣嗎。”
見她笑了,男人眉目舒展,讓靈視鏡對著吵架的那邊。
含笑的聲音在鏡後傳來。
“你覺著有趣?”
“那過陣子,我接你來親自瞧瞧如何。”
“順便,看看我練了好久的新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