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基地,訓練場的太陽到下午又變得灼熱。
小隊長吳剛開始勒令教導其他人必須叫自己何小東。
他再也不用吳剛這個爛名字。
“怎麼連筆畫都沒學全?”
“漢字是堂堂正正的,不要歪七扭八!”
沙地上,吳剛拍著索吞的腦袋,一點點糾正筆畫和發音,認真的模樣和故意沙啞的腔調,像極了離開的魏瑕。
趙建永抱著手臂,歪歪的靠在樹蔭下,笑著。
他曾親眼目睹這支軍隊如何出現。
最初這裡的每一個青年軍都是遠征軍的後代。
他一點一點的訓練他們,從體能到技能,戰術。
但他改變的隻是這些人的外在。
那個嗓子沙啞的戰友,則是改變他們的內在靈魂,讓這些人開始像人一樣有追求的活著。
於是便有了模仿魏瑕。
這支軍隊開始有了靈魂。
從樹蔭下出來,趙建永站得筆挺,三年前那個潛伏的臥底緝毒警就站在陽光下,像是一杆鋒銳的鐵槍。
他終於等到這種軍隊了。
隻有這種隊伍才能打最狠的仗!
“立報國之誌、鑄忠誠之魂、育正義之氣、聚公道之義!”
他大喊著,叫嚷,連眼淚都流出來,不顧形象的嚎啕著。
因為那種熟悉的隊伍,已經闊彆三年,像是間隔了漫長的一生。
……
魏瑕手裡攥著一張小紙條。
上麵寫了幾個簡單的詞。
手表,鋼筆,圍鼓,磁帶。
他低頭看了一眼。
都是那些小家夥喜歡的東西。
彭景國彆墅,孫斌和光頭皺眉看著湊上來屁顛屁顛點煙的魏瑕。
“手表?”
“老子的手表一萬多一塊,這是國外進口貨,你一張嘴就要。”
“你他媽臉咋那麼大?”
孫斌沒好氣的將魏瑕湊上的腦袋推開。
隻是何小東慣是沒臉沒皮,連上廁所都跟著自己,孫斌暴怒將手表從廁所的百葉透氣口塞出去。
“給你給你給你!”
“你是不是有病,去你媽的,拿著趕緊滾蛋!”
“神經病!”
魏瑕咧嘴湊上去,將手表揣到懷裡,伸手在額頭比劃了一下。
“哎喲,謝謝斌哥,回頭有好表我也給你弄一塊還你。”
廁所裡隻剩孫斌咒罵不停。
弄到手表,魏瑕又找到彭景國,不好意思的搓著手。
彭景國正在和老外聊貨,看到魏瑕,下意識扔了一包新毒。
沒成想魏瑕揣了毒仍不肯走,賴在門口。
“彭哥,你看看你有沒有不要的鋼筆?”
“我看那些穿西裝的老外都有鋼筆,看著可氣派。”
彭景國被氣笑了,但這個駱丘下線瘋慣,這些天沒少聽他到處偷東西,左右不過一支鋼筆,隨手扔給魏瑕,叫人趕緊給他攆出去。
有新歌的磁帶王黑七就有,魏瑕帶著手表和鋼筆,拿著小刀,做出剛碰了毒之後瘋癲的模樣,王黑七想乾脆宰了他,終究不敢在彭景國的地方動手,狠狠打了魏瑕一頓,眼睜睜看著他不要臉的順走一個複讀機,隻站在後麵一陣咒罵。
直到下午,魏瑕才在一個打手房間找到圍鼓。
架子吊著許多鼓,很難攜帶,魏瑕提出隻要一個,打手冷笑著再不理會。
魏瑕索性當著打手的麵用小刀割斷一條繩,明搶之後一路小跑。
繞了好幾圈,魏瑕抱著東西抵達小東基地的時候,天色漸漸暗淡。
砰!
一堆東西在魏瑕喘氣聲裡雜亂的放下。
鋼筆,手表,磁帶,複讀機,還有一麵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鼓。
趙建永愣住了。
他沒想到魏瑕真把東西找來了。
這些東西很難搞,尤其是在毒販眼皮子底下,他以為魏瑕隻是隨口問問。
但魏瑕真的去了,現在站在自己麵前的影子,隻顧著鼻青臉腫的傻笑。
趙建永有些疑惑:“魏同誌。”
“我怎麼覺得你的行為不符合你的外表。”
“你看上去很成熟,很像我以前的大隊長。”
“現在怎麼和孩子一樣?”
趙建永開口的時候很嚴肅,隻是說著忽然笑了,狠狠一拳捶在魏瑕肩上。
“但我喜歡!”
魏瑕呲牙咧嘴的揉著訕笑,眼底卻突如其來的堅定,盯著那些正在訓練的青年軍。
“我是要培養他們對抗毒販,但我從來都沒有利用他們。”
“是我們,我和他們,一起對抗。”
他眼睛清澈熾熱,乾淨的像一顆星星。
“我們都有對毒販必除的決心,所以我們是兄弟。”
“我們不能這麼利用兄弟。”
“接下來很危險,可能我們會死,所以,我要儘力滿足他們的一切願望。”
魏瑕很真誠,甚至沒有一點掩飾。
以至於許多聞訊而來的青年軍看著,激動的難以言表。
索吞將手表套在乾瘦的手腕上,不斷揮舞,對著光看著,其他人有人抱著鼓,有人攥著鋼筆,還有人興奮的把磁帶放到複讀機,耳朵貼在複讀機上聽裡麵的聲音,像一群孩子。
他們激動的衝過來,抱起瘦弱的魏瑕,直托舉起來。
“老大!”
“老大!”
魏瑕宛若樹袋熊,蜷在半空故意揮手笑罵著,像是一場狂歡。
短暫的興奮退卻後,魏瑕指著桌麵。
他帶來的不光是這些,還有一大鍋牛肉和許多雞蛋。
這些食物是他變賣了彭景國給他暫住房間的家具買來的。
一大鍋牛肉香氣濃烈。
“吃!”
“你們還想要什麼?”
“你們很好。”
“我的兄弟們,我的兄弟們都很好!”
“你們都是一頂一的人!”
“你們還想要什麼?”
眾星拱月的魏瑕鼻音很重,像帶著哭腔,偏有亢奮的張牙舞爪,意氣風發。
“想要什麼,說啊,告訴老大!”
吳剛愣神了半晌,攥拳舉起,大吼著。
“要香煙!”
魏瑕從懷裡掏出一包老式包裝的緬邦無嘴香煙丟過去,笑著按了一下吳剛腦袋。
“以後少吸煙。”
“你小子要長命百歲。”
吳剛笑聲很大,迎著那雙溫和的眼睛。
“好!”
於是這根煙成為他人生中最後一根香煙,之後他再也沒抽過。
有人張開手臂,湊到跟前。
“老大,我想要一個擁抱。”
魏瑕嘟囔著。
“真他媽的肉麻,老子是硬漢,怎麼可能擁抱。”
嘴裡這樣說,到底是湊過去,主動給了那個瘦巴巴的孩子一個狠狠的擁抱。
一個一個擁抱,吳剛,索吞,趙建永,到每一個孩子。
趙建永和吳剛笑著,一群人彼此擁抱,笑聲一片。
魏瑕鑽出人群,乾瘦的身軀踩著訓練的輪胎,高出眾人一頭,張開雙手。
“還要什麼,還要什麼!”
“全都告訴我!”
他招呼著,像是被許願的廟裡神佛,什麼都能滿足的模樣。
索吞忽然沉默,攥著另一隻手腕上的表。
“老大,你要什麼,我們給你!”
“對,我們給你!”
“老大你想要什麼,告訴我們!”
第二個聲音,第三個聲音,直到聲音彙成一片怒吼。
輪胎上的魏瑕呆呆看著,搖頭笑了。
我要你們活著。
我要你們都長命百歲。
要你們結婚生子。
要你們一生平安。
要你們快快樂樂。
要你們完成你們的每一個理想。
先前的亢奮全然變成平和,他迎著許多雙眼睛,一字一句,在心底慢慢的說。
每一個字似乎都帶著重量,真誠在這一刻像刀鋒撕開他們的胸腔。
吳剛抬頭仰視的那一刻,夕陽最後的餘暉恰好散在老大臉上,亮的不像話。
像是老大忽然成了神明。
緬邦這個國家信佛,但老大成了神。
麵對險惡,他不求彆人,也從不依賴彆人。
他自己把自己當成神明。
吳剛眼睛裡那個站在輪胎上的普通人忽然變了。
老大變成了一個少年將軍,他在暴雨雷電下肆意揮灑旋轉他的戰旗,虎虎生風。
他不屑於天不屑於地,他的戰旗撼天動地。
狂風暴雨又如何?
電閃雷鳴又如何?
不過是他的陪襯不過是他的伴奏,不過是如戰鼓般為他助陣罷了,他才是這世界真正的主宰。
夢幻般的看著這樣狂歡的一幕,直到許多年後,吳剛仍記得這樣的景象。
那個癲狂踩在輪胎上的老大,他不斷追問,你們要什麼,還要什麼。
那些夕陽的餘光更像是人生的留白。
誰也不知道這個像‘神’一樣的普通人會走向何方。
那一刻嘈雜淹沒那個小小的基地,沒人聽到自己的回答。
老大,我要你長命百歲。
如果沒有
吳剛忽然猙獰。
那是非對錯,我不在意。
我會讓所有針對你的人,全都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