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
杜洛周所率領的大軍離燕州治所廣寧郡已經不足百裡。
燕州刺史喚做崔秉,出自博陵崔氏,得知杜洛周大軍前來,崔秉連忙將自己的屬官召集起來欲要商量對策。
“今,叛軍勢大,前來圍困,我等該如何應對?”
其麾下長史道,“賊首杜洛周攻克上穀郡後,縱兵劫掠,極為殘忍,且此賊已遣人廣傳消息,若據城堅守,上穀郡城便是前車之鑒,若開城投降,他則嚴令軍紀,秋毫無犯。”
“消息已經在城內傳開,城中百姓人心浮動。”
崔秉卻大義凜然的反駁,“我世受皇恩,豈有賊軍剛至,就棄城投降之理。”
長史卻同樣也是大義凜然,“您有報國之心,卻不思體恤城中百姓?叛軍勢大,人數眾多且凶殘無比,我城中士卒人少,縱使人人有舍身為國之念,又能堅持多久?眼下已是臨近入冬,朝廷就算遣援軍也是來年開春,積雪消融之後。”
“且不說我等能否固守到朝廷援軍前來,朝廷援軍就算來了,便真能如願平定叛軍?若朝廷大軍真有這般強悍,如今這夥叛軍就不會流竄至我燕州境內。”
“待到城破之日,叛軍為了泄恨,將又是生靈塗炭,還望您三思啊。”
這長史把情況給崔秉分析的明明白白。
上穀郡城破之後,叛軍整整劫掠三天,這消息瞞不住,杜洛周也沒有想要隱瞞,甚至主動遣人將消息傳遞出來。
要的就是震懾那些想要據城固守之人的心。
崔秉說世受皇恩,沒問題。
長史、主薄,司馬……甚至就連城中的州郡兵也可以說是世受皇恩。
有什麼用呢?
才多少人?
戰鬥力有人家叛軍強悍嗎?
人家可是在恒、朔、塞北那個煉獄裡整整被養蠱兩年還存活下來的蠱王。
保守估計,朝廷平叛大軍前來起碼得小半年的時間。
消息得先傳到洛陽,洛陽朝堂上還要各種商議,到這一步的時候已經是下雪入冬,即便是朝廷能夠在冬天準備糧草、軍械,大軍也得是在來年開春,積雪消融之後才能集結,開拔。
這期間還得是冀、定、瀛三州沒有亂起來,朝廷平叛大軍才能順利趕到燕州。
若是擋在燕州前麵的、冀、定、瀛三州亂了起來,作為大魏的糧草,核心腹地,朝廷肯定沒有時間來管燕州。
但就從目前的情況來推斷,冀、定、瀛三州得知消息後,被安置過去的六鎮降民亂起來的概率很大,因為朝廷沒給他們發糧,馬上就要入冬了,入冬沒有足夠的糧食就會餓死人。
六鎮降民是寧願自己餓死也要當個奉公守法的好百姓,還是為了活命,搶口吃的,搖身一變再成叛軍?
若真有寧願餓死也要當個奉公守法的好百姓之心,六鎮最初也就亂不起來了。
崔秉依舊還在猶豫,他看向掌管軍政的司馬,後者也看出他眼神的含義,連忙開口道,“長史之言,便是我之言,望您體恤城中百姓,棄城南逃吧。”
長史則繼續開口勸說,“即便您棄城南逃,朝廷無非就是罷官免職,不會將您怎麼樣,您身為博陵崔氏之人,且常年當政,不消數日,朝廷便會再度啟用您。”
這話就已經說的很直白了。
恒、朔二州也已經給他們打了個樣,棄城逃命者,朝廷最嚴厲的懲罰也就是免去官職。
身為博陵崔氏之人還用害怕沒官當?
崔秉歎了口氣,“我亦不想用城中百姓與士卒的性命來換我忠君體國之名,可我就怕叛軍出爾反爾……”
“人無信不立,叛軍要的是不斷吸納所過之處的百姓來壯大自身,且賊首杜洛周已經放出消息,若他言而無信,其他城池定會頑固堅守到底,日後他再想要攻打城池,何其難也?”
“這賊子不在富裕的冀、定、瀛三州造反,偏偏跑來燕州,不就是因為燕州等地地處偏遠?有這等縝密心思之人,豈會這般短視?”
崔秉被徹底說服了。
他歎了口氣,旋即又不甘心的咬牙道,“那走之前也要將府庫中軍械、糧草焚燒乾淨,不給叛軍留下可用之物。”
“萬萬不可啊!”
長史連忙勸阻,“馬上要入冬,若無足夠軍糧,您難道忘記了前朝張方之事?”
一把火燒乾淨,自己是痛快了,也捎帶手惡心了一把叛軍。
到時候崔秉等人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誰來迎接叛軍的怒火?叛軍會將怒火發泄到何人身上?
崔秉也很無奈,“若有足夠士卒,我豈會如此行事……”
孝文帝在太和改製的時候,將地方的武裝力量給砍的太狠了,將原本安置在各州郡的精銳鮮卑,全部都集中到中軍拱衛洛陽。
導致的結果就是一旦麵對叛軍,各州郡幾乎沒有太大的抵抗能力。
“形勢所迫,為之奈何?”
崔秉也隻能點頭同意。
城中下至百姓,上至長史、司馬皆沒有抵抗的想法。
眼下他們還能好聲好氣的勸說自己,若自己一意孤行,怕不是自己的腦袋就要變成他們向叛軍投誠納的投名狀。
“那便去準備吧。”
十月二十八。
氣溫明顯下降,雖然還沒有下雪,但連續數日都刮著大風,便是一個征兆,今年的冬天怕是不會太好過。
外出的遊騎帶來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報,大王!燕州刺史崔秉已棄城南逃!”
杜洛周聞言大喜,連忙追問,“此事當真?”
“當真,城門大開,且城牆之上,無人值守!”
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杜洛周都有些懵,愣了好半天才欣喜的大笑起來。
“真乃天祚大王!想來是那燕州刺史感受到大王的帝王之氣,不敢與大王為敵,所以早早的便棄城南逃,大王可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占領城池!大業可期啊!”
高歡很是識時務的第一時間便開口送上了一波彩虹屁。
杜洛周都不免有些飄飄然。
這時,最早跟著杜洛周一起舉旗造反的心腹卻開口提議,“城中既無士卒值守,大王不若下令準許士卒再次劫掠一番!定能大大提振我軍士氣,屆時三軍用命,在下雪之前,占領燕州全境城池亦是不在話下。”
“不可啊,大王!”
“我軍乃是仁義之師,若縱兵劫掠,消息傳開,隻會讓燕州境內剩餘的城池堅定固守之心,大王既有言在先,又豈能言而無信?你是何居心!竟敢向大王提出這等有損大王威名的提議,難道欲要戕害大王嗎!”
高王對其怒目而視,雙手握緊拳頭,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
“你……”
杜洛周連忙開口道,“好了好了,爾等之言,皆是為我考慮,高郞之言確實有理,我既已廣傳消息,有言在先,又豈能做出這等言而無信的短視之舉?城中逃竄之人,倉皇間定是無法將財物全部帶走,入城後,給城中之人發消息。”
“糧草、財物上交,若敢違抗,格殺勿論!”
“爾等也給我嚴令手下之人,不許劫掠百姓,若有人敢違抗軍令,休怪我不念舊情。”
原本還一副笑臉的杜洛周,在下令時瞬間收斂起笑容,冷冷的掃視著周圍的人。
“喏!”
大軍開拔進入城中,杜洛周顯然十分重視這一次麵子工程,抓的十分嚴格。
將幾名不聽話的士卒斬首示眾後,軍中再也沒人敢去騷擾百姓。
城內府庫,糧倉內存貨不少,杜洛周直接笑納,他又將城中精壯男子選入自己的親衛營內,而看著不能當做即戰力之人則編入‘流民軍’。
手中的存糧足夠,那些被他用來以備不時之需的老幼婦孺們倒是鬆了口氣。
又不是心理變態,能有口正常的吃食,誰會願意去吃人呢。
三天後。
杜洛周將眾人召集到原刺史的府邸內開宴會慶祝,將府中美姬喚來,為眾人跳舞助興,陪眾人飲酒作樂。
高歡這時卻不合時宜的開口提議道,“大王!”
杜洛周不急不慢的讓身旁的美姬喂他飲酒後,才戀戀不舍的將自己的手從姬女的胸前抽回來,開口問道,“高郞可是有事?”
高歡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大王!您到底是想要偏安一隅,還是想王天下建立萬世基業?”
杜洛周不由反問,“此話怎講?”
“若大王隻想偏安一隅,那宴會可正常進行。”
“哦?”
杜洛周接著反問,“若我想要建立萬世基業呢?”
“那我勸大王速速停止宴會,令眾人回營,整頓軍紀,前去攻取下一座城池!”
高歡勸說道,“我軍如今不費一兵一卒便取得兩座城池,士氣高昂,且大王仁義之名遠揚,若大王想要建立萬世基業,就當一鼓作氣,在入冬之前儘可能的多占城池,待到入冬之後安撫民心,令燕州之民為大王所用!”
“豈能剛剛占據城池就沾沾自喜,貪圖享樂?”
“待到來年大魏朝廷得到消息,遣大軍前來平叛,我等當如何應對?”
“大王!眼下燕州全境已無抵抗之心,正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大王萬萬不能錯過壯大自身實力的絕好時機啊!”
“若能拿下燕州全境,安撫民心,訓練士卒,來年即便朝廷大軍前來,大王亦無需憂慮,若朝廷大軍不來,大王則可趁勢奪取幽、營、平、安四州。”
杜洛周把玩著手中的酒杯。
高歡的一席話令他茅塞頓開,他猛的起身將手中酒杯摔向地麵。
“高郞所言甚是,我差點被酒色所誤!傳我軍令!從今日起,不得我軍令,全軍上下禁止飲酒作樂!”
“你等皆回去整軍備戰,如高郞之言,速速奪取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