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景燦慵懶地靠在湯池壁上,看似不經意地開口說道:“2002年5月13號,長坪湖,蔣夢溪……”
餘棟鑠原本還算鎮定的表情,刹那間變得猙獰扭曲:“你想說什麼!”
袁景燦語氣依舊平淡,可每個字卻都帶著驚雷:“你可能不知道,她是一屍兩命。”
餘棟鑠的瞳孔急劇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袁景燦眼神中帶著玩味,宛如欣賞落入陷阱的獵物般看著餘棟鑠說道:“她的屍體被發現時,已經懷孕三個月。屍檢報告顯示,懷的是個男孩。”
“住口!”餘棟鑠突然像發了狂般用力地拍打著水麵,滾燙的熱水被他拍得四處飛濺:“你不要在這妖言惑眾,挑撥離間!”
袁景燦悠悠然地靠回池壁,指尖在熱氣氤氳的水麵上輕輕劃過:“我敢說,自然有證據。”
說著,他抬手拍了兩下;郭文龍雙手捧著一個黑色文件盒應聲而入。
郭文龍神色冷峻,一言不發,隻是用極具壓迫感的眼神示意餘棟鑠接過文件盒。
餘棟鑠的手劇烈顫抖著,遲遲不敢伸手去接;此刻,這個黑色文件盒在他眼中,仿佛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將會釋放出足以毀滅他世界的惡魔。
“看看吧。”袁景燦抬了抬下巴,神色淡然,“我們年輕人之間有句話,叫有圖有真相。這裡麵,裝著的就是真相。”
餘棟鑠閉了閉眼,而後猛地一把奪過文件盒,雙手哆哆嗦嗦地打開。
照片一張張順著他的手指滑落,散落在池邊的石板上——有蔣夢溪生前笑靨如花的模樣,有案發現場詳儘的勘查記錄,還有餘挺然糾纏蔣夢溪時的監控截圖。
“餘挺然見獵心喜,”袁景燦的聲音如同尖銳的冰錐,一下下地紮進餘棟鑠的耳膜,“用了各種下三濫手段逼她就範,結果玩得太過火,把人給弄死了。然後慌不擇路之下,拋屍長坪湖。”
他斜瞥了一眼餘棟鑠那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繼續補刀:“後來屍體被人發現,餘挺然知道事情瞞不住了,就找了你大哥——他那位好父親幫忙。結果屍檢時發現,蔣夢溪已經懷了三個月身孕。”
說到這,袁景燦微微停頓,隨後故作惋惜地說道:“嘖嘖嘖,你猜猜,這孩子是誰的?”
餘棟鑠的眼神已經有些渙散,隻是呆呆地看著石板上的照片,嘴裡無意識地喃喃:“不可能……這不可能……”
“你說,你大哥會不會調查蔣夢溪的身份?”袁景燦的聲音像是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你說,他知道蔣夢溪是誰之後,會怎麼做?”
說到這裡,袁景燦的眼神陡然變得意味深長:“奪妻之恨,本就不共戴天。再加上,這一下直接毀了你的獨生子,斷了你繼承家業的所有可能……這些理由,還不夠嗎?”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餘家雖說算不上什麼聲名遠揚的名門望族,但祖上也攢下了一點家業。
然而,到了餘棟鑠這一代,家族的運勢就已經開始走下坡路。
餘棟鑠的大哥,也就是餘挺然的父親,官至副處,在這一代中已經算是出類拔萃了。而餘棟鑠自己和弟弟年近半百,卻隻是撈了個街道辦事處主任的閒職,毫無建樹可言。
到了餘挺然這一代,情況更是糟糕。
餘挺然自小就不學無術,整日遊手好閒,家裡耗費了三代人攢下的人脈與臉麵,好不容易把他塞進市委,指望他能收斂性子混出個人樣。他倒好,直接仗著身份到處惹是生非。
更糟心的是,餘棟鑠自己和弟弟家的兩個女兒,也是一個比一個不成器。要麼把心思全花在攀比穿戴打扮上;要麼早早輟學混社會,換男朋友比換衣服還勤,三天兩頭要家裡來收拾爛攤子。
不過當年政策嚴格要求隻許生一胎,三兄弟誰都沒辦法。
這些年來,餘棟鑠在外麵也找了不少女人,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卻始終未能如願迎來一個兒子。
一方麵,他總是瞻前顧後,想要找個能生出兒子且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另一方麵,他也害怕這些事情影響到自己的家庭和事業;直到他遇見了蔣夢溪。
蔣夢溪是那種十分懂男人心思的女人,她舉止溫文爾雅,渾身散發著詩書熏陶出的獨特氣質。
餘棟鑠對她一見鐘情,隨即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蔣夢溪一開始看到餘棟鑠的年紀都夠當自己父親了,果斷地拒絕了他。但在餘棟鑠長時間的死纏爛打和百般殷勤之下,逐漸被他的執著所感動,兩人開始走到了一起。
然而,正當餘棟鑠準備拋妻棄子,給蔣夢溪一個名分的時候,突聞噩耗。
蔣夢溪被人殘忍地殺害了,死不瞑目!
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餘棟鑠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整個人像瘋了一樣,四處奔走,強烈要求警局儘快破案,嚴懲凶手。可警局那邊的態度卻十分敷衍。
無奈之下,他隻好去找大哥幫忙,希望大哥能利用自己的人脈和影響力,督促警局徹查此案。
然而,大哥卻一臉為難地表示,自己也不好公然乾預司法程序。
餘棟鑠心急如焚,為了能給蔣夢溪討回公道,甚至自己掏錢財懸賞線索。
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凶手竟然就是自己的親侄子餘挺然。
更讓他痛徹心扉的是,蔣夢溪竟然已經懷孕了,孩子,正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兒子!
餘棟鑠這些年之所以未得寸進,一方麵確實是自身能力有限;另一方麵,沒有兒子繼承家業,讓他也喪失了鬥誌。
這就像古代的皇子,如果沒有兒子,即便費儘心思搶到了皇位,最終卻沒人繼承,那還費力吧唧地搶什麼?
而眼前的這些照片,終於給了他心中所有的疑問一個血淋淋的答案,也將他最後的一絲幻想徹底擊碎。
餘棟鑠突然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袁總為了對付我們餘家還真是煞費苦心啊,竟然能挖出這麼多陳年舊事。”
袁景燦一臉平靜:“我隻是見不得冤魂飄散罷了。”
餘棟鑠顫抖的指尖輕輕撫摸著照片上女人溫婉恬靜的笑臉,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你真的想要他的命嗎?”
袁景燦目光如炬地反問:“你侄子三番兩次挑釁,真當我袁景燦的頭是麵團捏的?”
沉默了幾秒,餘棟鑠像是鼓起了最後的勇氣,問道:“我能得到什麼?”
整個湯池裡靜得落針可聞。
袁景燦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眼帶深意地靜靜看著他。
過了幾秒,餘棟鑠也明白了;在這種局麵下,自己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但他還是心有不甘地問:“我憑什麼相信你?”
袁景燦拿起毛巾攤在臉上,而後緩緩滑入湯池:“我隻是給你一個機會,卻不是非你不可。擺在你麵前的路就兩條,要麼大家一起死;要麼死道友不死貧道,給餘家留點香火,你自己選吧!”
……
……
黨校的問詢室裡,白熾燈發出的光慘白而刺眼。
餘挺然死死地盯著眼前擺放的照片和口供,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最終對自己捅出致命一刀的,竟然會是平日裡對自己疼愛有加的親叔叔餘棟鑠。
紀委對外放出的說法是餘棟鑠大義滅親,聲稱這些年來,他親眼目睹餘挺然父子作惡多端,良心備受譴責。經過無數個日夜的激烈思想鬥爭,他終於鼓起勇氣,站出來檢舉揭發他們的罪行。
那些作為證據的材料,都是他這些年憑悄悄截留下來的苦主舉報材料。
如今,有圖有真相,而且舉報者還是餘挺然父子倆的親叔叔、親弟弟;就算父子倆請來了大羅神仙,恐怕也無濟於事!
在大哥餘棟梁麵前,餘棟鑠一臉平靜。
“為什麼?”餘棟梁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
“我原本想說,是被逼的。”餘棟鑠緩緩垂下眼瞼,不敢直視大哥的目光。
“現在呢?”餘棟梁的語氣依舊平淡,卻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餘棟鑠深深地歎了口氣,聲音嘶啞地說道:“希望夢溪地下有知,能安息吧。”
餘棟梁眼神一凝,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對方真有那麼神通廣大?”
餘棟鑠苦笑了一下:“比你想的更可怕。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餘棟梁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我和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為什麼非要置我於死地?”
“因為……”餘棟鑠猶豫片刻,湊近餘棟梁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個名字。
餘棟梁瞬間滿麵苦澀,喃喃自語道:“果然……我就知道,這事還沒完。”
“比起一家人全進去,我隻能這麼做。”餘棟鑠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聲音裡也帶著深深的疲憊,“大哥,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為了不讓家族徹底覆滅,我隻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餘棟梁看著他,語重心長地說道:“阿鑠,如果你覺得犧牲我和挺然,就能保餘家長久安寧,大哥也認了。可你彆忘了,‘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你確定,姓袁的會信守承諾,銷毀所有資料?”
餘棟鑠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