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條命是申椒的二師兄,他叫周伯言。
不過江湖上的人都叫他九條命。
他不是藥奴,而是弟子,也就是說,他是同一批的藥奴裡頭名,或是有些本事格外出彩,被上位者看重,提拔為弟子的。
而弟子身上是沒有穿心蠱的。
他可以殺人,就像他入回生穀之前那樣。
申椒和他不太熟悉。
她入穀時,周伯言早就可以獨當一麵了,常在外執行任務,就算是師兄妹也很少能看見他。
申椒隻是聽說,他之所以叫九條命,是因為他殺了九個人。
其中包括,他的親朋好友,同窗師長,街坊四鄰。
聽起來像個嗜血的瘋子。
可他不是瘋子。
所以必然是有緣由的。
說來說去繞不開兩個字——活命。
歲大饑,人相食。
爹娘想吃他活命,他就殺掉了自己的孿生弟弟,叫他代替自己去死。
被發現了,就殺掉自己的娘親,再毒死父親。
吃飽了去逃難,遇上曾經的同窗,算是幸運吧,他有車坐,周伯言搭上了順風車。
可好景不長,馬死了,糧食也要吃儘了。
同窗身邊的兩個下人見勢不好,偷了糧食和錢就跑。
他們能怎麼辦?隻能硬著頭皮互相扶持著繼續走下去。
可他太餓了,夜裡迷迷糊糊的竟將同窗看成了一匹垂死的瘦馬。
飽食一頓後,追上一夥同樣在逃難的人,是他的同鄉,跟著他們,周伯言終於得活了,儘管還是吃了不少苦頭,卻走到了一個不曾遭災的地方。
隻要越過那堵城牆,哪怕是要飯,也有了活的希望。
可入城要十兩銀子。
沒幾個人拿的出,他們隻好試著繞開,尋到了一個缺口,就往裡頭鑽,叫人發現了,就玩命的跑,他跑不動了,伸手拽住一個鄰居,想叫他拉自己一把。
這種時候誰理他啊,已經有人被殺掉了。
拉拉扯扯間,他伸手一推,鄰居撞翻了追來的人,也成了冤死鬼。
他跑了,又活了下來。
鄰居的妻子向他討要丈夫,他給不出去,索性送她去見丈夫。
一不做二不休的也殺掉了他們的孩子,搶了糧食和錢揚長而去。
再之後就是他的老師,他和老師相遇時,那些事都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他淪為了隻能靠出苦力度日的流民,老師認出了他,將他帶回家中,給他好的衣裳和食物,繼續教他讀書,他又有了人樣,或許是太放鬆了。
某一日說了夢話,殺人的事被老師知道了,他隱約聽見,老師在和家人商量著,是否要報官。
他嚇得偷跑出去,老師追上來,叫他跟自己回去。
他自然是不肯的,說來說去,動起手來……
老師死了。
什麼流民、讀書人,他都做不成了。
他入了江湖,拜入了回生穀。
這地方是不論善惡的,隻論價值。
他說他背了九條命,應該過的比這九個人加起來都要好,這話聽著挺有價值的。
有目標的人,會更努力,不管這目標像不像是人能說出來的話。
申椒那個喜歡給人當爹的師父,常說叫她小心這個二師兄,她也一直都很聽話。
要不是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在這邊活動,她才不會找他呢。
不過是跟著金水生他們兜底就要她五兩金子,可是夠貴的。
叫他去江南道打聽點事兒,就走這麼久,也夠沒用的。
申椒坐著李老伯的牛車去見他時,他正在吃飯,紅泥小爐上坐著暖鍋,骨頭湯煮的沸騰起來,燙著些正嫩的菜蔬,還有酒和切成薄片的肉和魚。
他一個人,一副碗筷,倒是雜七雜八擺了一桌子。
“二師兄好會享受。”
申椒看到院裡養了兩顆不大的桃花,正開的正嬌豔。
竹籬笆圍出一塊地,還有新動過土的跡象,應該是要種菜的,鋤頭支在籬笆上。
他穿著短褐卷著褲腿,鞋邊還沾著不少泥。
周伯言斜眼看看她和李老伯,頗有人情味的問道:“來啦?吃了嘛?”
“沒呢。”
“那你吃了再來也成,出門左拐,有家餅鋪,羊湯煮的不錯。”
申椒:……嗯,有人情味兒但不多。
“不勞二師兄操心了,我餓了會自己找吃的。”
“那挺好,看來不是傻子。”
周伯言又睨她一眼:“師父給我來信,叫我若有閒暇多看顧你一二,我算著你也不是個沒斷奶的娃娃,有什麼可看顧的,心裡著實納悶,還以為你是個缺心眼的呢,還好,不是。”
他沒什麼好心眼的戲謔道:“渴了也會喝水吧?下雨天知道要往哪裡跑嘛?若有不會的就說,彆客氣,二師兄這會兒有空倒可以教一教你。”
申椒的師父喜歡給人當爹,囉裡吧嗦的也是常事。
但他那信的意思絕不是真指望周伯言看顧她,多半是提個醒,免得他忘記有申椒這麼個人,回頭撞上了再鬨出同門相殘的笑話。
申椒才不信他會不知道師父是什麼意思。
不過是存心擠兌她。
就和其他師兄弟姐妹們一樣。
“二師兄可真會說笑,師妹年輕記性好,怎麼會不知道這些事呢?等到七老八十的糊塗歲數,師兄再來提醒也不遲。”
七老八十糊塗歲數隻是看起來才二三十歲的周伯言哂笑一聲:“好啊,到時一定,不說這個了,說正事。”
申椒認真的看向他。
周伯言正色道:“你去茅房時可要先脫褌袴啊。”
申椒:……
“二師兄也是呀,千萬彆忘了,出去時要再穿起來呀。”
師兄妹間事無巨細的關心叫李老伯啞口無言。
悶悶半晌道:“姑娘,你們說著,我到門外去坐著。”
“去吧。”
如果可以,申椒也想去門外坐著,而不是戳在這裡聽他說這沒用的廢話。
更可恨的是,周伯言說完了,就笑了笑,自顧自的吃了起來,看都不往這邊看一眼。
申椒也不客氣,左看右看,沒見著彆的凳子,乾脆一屁股坐在了他對麵。
“二師兄此去可有打聽到什麼嘛?”
“食不言寢不語,吃飯就是吃飯,睡覺就是睡覺,師妹不懂這個道理嘛?”
周伯言掀了掀眼皮,很事多的說道。
申椒深吸一口氣:“受教了,二師兄你……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