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帝的聖旨一到,方才說林嫵名不正言不順的聲音,都啞聲了。
宋黨沒料到景隆帝竟這麼看重林嫵,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公主的名頭不算得什麼,但護國公主可不一般,林嫵已然不是能被他們隨意拿捏的人物。
便是要吵兩句,他們也得掂量掂量。
如此一來,方才那股心氣全散了,他們又把頭縮了回去。
林嫵心中冷笑,麵上平靜道:
“承蒙聖上厚愛,那麼接下來便按方才說的做,先保護聖上撤退,而後再到京中臣民。”
決定一旦做出,全城便動起來了。
景隆帝作為一國之君,重中之重,逃亡自然沒有那麼簡單。
奉僖回宮準備了,隻等天黑,便帶領一支小隊,護送景隆帝出城去。
林嫵也沒有閒著,她到了兵部,讓兵部尚書將與喀什相關的過往軍情案牘,都呈上來。
兵部尚書鐘大人,之前被景隆帝用紙刑敲打過一次後,再不敢做牆頭草,凡事以景隆帝馬首是瞻,便是對林嫵這個聖上欽點的護國公主,也殷勤得很。
“公主請看,曆年所有都在此了。隻是喀什王室十分謹慎,邊關出戰的來回就是那幾個大將,對於旁的王族,我們所知甚少。”
林嫵慢慢翻看了幾頁,問:
“不知永寧公主在喀什時,與三王子感情如何?”
鐘大人料不到她會問這個,倒是愣了一下,然後皺起鼻子:
“這方麵,我們的消息就更少了,誰會特意去探聽一個王子的內幃?”
“倒是有流言說,喀什王室一脈相承,父子叔伯皆愛那纖細秀美的女子,日常劫掠此類麗人,納入宮中狎昵。”
“正是這癖好,喀什王才寵妾滅妻,許妾室先誕下大王子、二王子,生生讓三王子這正妃所出的嫡子,排了第三。”
“如此想來,三王子大約也繼承了那癖好,應當對永寧公主頗為喜愛吧。”
林嫵聽了卻有些不解:
“既是喜愛,怎的又將永寧進獻給聖上?這豈不是將心愛之人推給他人……”
鐘大人卻舉起袖子遮口,曖昧得笑起來。
“公主還年輕不知事,不曉得這男子啊,有多深情,便有多薄情。”
“永寧領投他人懷抱,雖說是被迫的,但在男子心中,便是從那紅唇上的胭脂,變成紗帳裡的蚊子血,平惹厭棄。”
“何況三王子不得喀什王喜愛,本就含恨蟄伏多年,永寧這般形同於背叛,他怎可能還對她有情?自然是能利用幾分,便利用幾分了。”
那這三王子可真不是什麼好東西。林嫵心想。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狠心無情,才能暗中積蓄力量,在喀什王病後,一出山便與其他幾位王子平起平坐。
翻了許久的卷宗,林嫵回到林宅時,已是二更天。
夜再深一些,護駕小隊就該出發了。
林嫵站在林宅門口,沒有叫門子開門,而是獨立月光之下,望著黑洞洞的夜空,胸中思緒萬千。
當她把門推開時,見到的卻是坐在台階底下的蜜色異族。
高大拘謹的身影,長手長腳委委屈屈蜷在一起,寬大手掌小心翼翼握著一個小瓷瓶,目光專注而眷戀。
“那藥應當已經用完了吧?”林嫵說道:“你還沒把這瓶子扔了?”
“郡主!”
馬奴見是她回來了,手忙腳亂地站起來,麵色微紅,將瓶子往身後藏了藏。
“馬奴……馬奴舍不得扔,這是郡主給我的東西。”
林嫵無語了一瞬。
而後見他不似往常的歡欣激動,顯得格外落寞,便又問:
“怎麼了這是?瞧著不太開心。”
她的笑容如此溫柔親切,馬奴先是被這份柔媚晃了晃眼睛,但很快又清醒過來,羞愧無比:
“郡主,我……我聽說了,喀什勇士殘殺大魏探子的事。”
他努力地把頭低得很低:
“馬奴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奴隸,但,郡主,我願向神明請罪……”
說著,他便跪了下來。
又因著他高大,跪下之後,卻正好與站在台階上的林嫵麵對麵,目光交纏。
“郡主。”
他的眼角微紅,水光盈盈盯著林嫵。素日總是羞澀微笑的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
“喀什對大魏做了不可饒恕的事,現在外頭對喀什人恨之入骨。”
“馬奴害怕。”
“害怕什麼?”林嫵很平靜:“你怕他們把你殺死?”
馬奴搖搖頭,抬眼看了她一眼,眸中是難以言明的複雜感情,而後又低下頭來。
“馬奴不怕死。”
“馬奴隻怕……郡主,你也恨馬奴嗎?”
林嫵張口欲答,他卻又像害怕聽到答案似的,猛地抬起頭,搶著說道:
“如果郡主也想殺死馬奴,隻需要告訴馬奴一聲。”
“馬奴……會處理好自己,絕不臟了郡主的手。”
他的目光如此真摯,裡頭甚至摻雜著一絲痛苦,令人望之生憐。
林嫵站在台階上,歎息,纖纖細指頭輕掃,拂開他散落在頰邊的一縷發絲:
“天子殺戮,與草民何乾?這也不是你能夠決定的。”
馬奴卻伸出寬大手掌,握住她的小手,將那柔嫩的掌心,按在自己麵頰上。
而後,雙膝一步一步跪上台階,直至林嫵腳下。
那虔誠而向往的跪姿,帶點懇求意味的下巴,欲說還休的雙眼,仿佛在乞憐。
乞求她憐愛,給予他更多的撫摸。
“真的嗎……”他呢喃道。
而後,麵頰緋紅。
“那,馬奴可以抱一下你嗎?”
林嫵:?這麼跳躍的嗎?
馬奴慌亂地低下頭,蜜色的耳根子變成紅色。
“是馬奴妄想了,可是在我們的家鄉,如果寬恕一個人,便會給他一個擁抱……”
林嫵:“好的,明日我便安排京中百姓每人來抱一下你。”
馬奴:……
“好啦,彆難過了。”林嫵毫不留戀地抽回自己的手。
“若是真想恕罪,不如去燒一鍋熱水,讓我沐浴吧。”
“今晚我還有事呢。”
馬奴聞言,雖然眼底還是有些哀愁,但也隻得去了。
林嫵快速洗了個澡,又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便要出門去。
馬奴吃驚:
“郡主,都這麼晚了,你還要上哪兒去?難道是喀什又在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