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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簾,汪美芳的指尖懸在鄒建民手寫的聘禮清單上方,從"龍鳳鐲六對"一直劃到"茅台酒十二箱",紙麵上的鋼筆字因為反複修改已經有些暈染。鄒建民聘禮禮單指著最後添加的"新房首付"四個字:"按我們老家的規矩,這些都得備齊。"

汪美芳端起已經涼透的菊花,杯底沉積的菊花瓣像一個個小小的降落傘。"六對金鐲子是不是太多了?現在年輕人都不興這些。"她輕輕放下茶杯,陶瓷與玻璃桌麵的碰撞聲在安靜的清晨格外清脆。

"時代不一樣了。"汪美芳的手指停在"新房首付"那行字上,"現在杭州的房價,首付起碼得準備一百萬。"窗外的鳥鳴突然變得嘈雜,像是有一群麻雀落在了陽台的綠植上。

鄒建民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貴州那邊講究這些。"他起身拉開書櫃最底層的抽屜,取出個牛皮紙信封,"這些年攢的都在這裡了。"信封倒在桌麵上時發出沉悶的聲響,幾本存折和理財產品單據散落開來。

汪美芳拿起最近的一張銀行對賬單,數字末尾的零像串省略號。"還差三分之一。"她抬頭時發現鄒建民正盯著牆上——去年拍的合影照鄒翰峰摟著印紅竹的肩膀,兩個年輕人笑得見牙不見眼。

廚房傳來水壺的嘯叫聲,汪美芳起身時膝蓋碰到了桌腿。等她端著新泡的龍井回來,鄒建民已經在地圖上標記了好幾個樓盤。"下沙這個盤離地鐵近,但戶型"他的手指在衛星地圖上劃動,屏幕反光將樓盤的輪廓映在他泛紅的眼眶上。

汪美芳把茶杯推到他手邊,熱氣在空調冷風中迅速消散。"先問問印紅竹意思,看她怎麼說。"

貴州的高速公路在雲霧中穿行,汪美芳把車窗降下一條縫,帶著青草味的山風立刻灌進來。鄒建民正在後座和兒子對話:"你媽要在服務區買這個刺梨糕。"

鄒翰峰轉向汪美芳手裡印著苗銀紋樣的禮盒,她笑著把盒子舉高:"給你嶽母帶的,還有兩盒杭白菊。"

服務區的電子屏顯示氣溫比杭州低八度,鄒建民把準備好的羊絨圍巾抖開圍在汪美芳脖子上,藏青色的羊絨襯得她珍珠耳釘格外溫潤。"嘗嘗這個。"他掰開剛買的刺梨糕,金黃色的果肉裡嵌著星星點點的籽粒。汪美芳咬了一小口,酸甜的滋味立刻在舌尖漫開,鄒建民的手指還留著糕點上沾的糖粉。

重新上路時導航提示前方有連續彎道,鄒建民把手機架在出風口:"紅竹說她們那邊今天有蘆笙節。並發了一張照片給我看"屏幕上的苗寨照片裡,穿著盛裝的姑娘們頭戴銀冠,在梯田邊圍成絢麗的圓圈。汪美芳放大照片細看,發現背景裡隱約可見的長桌已經擺上了酒碗。

"要不要換那件藍底繡花的襯衫?"鄒建民突然問道。

“後備箱那個禮盒"她話沒說完,車子突然顛簸了一下,後座上的禮品袋發出嘩啦聲響。鄒建民單手扶穩方向盤,另一隻手摸到後座確認裝禮品的紙箱有沒有傾倒。

親家帶著他們在好友家的吊腳樓前擺著長桌宴,穿著百褶裙的姑娘們端著牛角杯唱敬酒歌。汪美芳學著鄒建民的樣子用無名指蘸酒彈三下,還是被熱情的親家灌下小半杯糯米酒。

鄒建民突然湊過來耳語:"我剛問過了,他們這兒彩禮可高了。"

屋簷下的紅燈籠晃動著,在汪美芳臉頰投下暖融融的光暈。她轉頭時印紅竹的母親正往她碗裡夾酸湯魚,"嘗嘗這個。"她用帶著口音的普通話說道,魚片上沾著的紅色醬汁散發著獨特的木薑子香氣。

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幾個年輕人正教鄒建民用貴州語說"百年好合"。他笨拙的發音引得姑娘們銀鈴般的笑聲驚飛了屋簷下的燕子。汪美芳摸出手機想記錄這幕,發現屏幕上沾了點魚湯的油漬,在夕陽映照下折射出七彩光斑。

第二天兩家人圍著核桃木圓桌坐成扇形。印紅竹的父親用茶蓋撥著浮沫:"現在年輕人壓力大,我們覺得彩禮從簡,房子倒是剛需。"紫砂壺嘴冒出的白霧在他布滿皺紋的額前繚繞,茶湯在青瓷杯裡呈現出琥珀色的光澤。

鄒建民從包裡抽出張樓盤宣傳單:"杭州下沙的新樓盤,離地鐵口"話沒說完就被汪美芳在桌下按住手腕。她打開手機相冊劃到某張戶型圖:"七格村先租套三居室過渡怎麼樣?離翰峰上班近。"屏幕上的房間平麵圖像塊拚圖,被她指尖劃動時帶出細微的靜電。

茶杯碰撞聲中,印紅竹的母親突然用方言說了句什麼,在場眾人都笑起來。紅竹小聲翻譯:"我媽說你們浙江人算賬比苗銀鏨花還精細。"

"其實我們準備了"鄒建民剛要開口,汪美芳突然想起什麼,從包裡取出個絨布盒子:"差點忘了,這是"盒蓋打開時,躺在紅綢上的翡翠鐲子泛著水潤的光澤。

回杭州的高鐵上,鄒建民對著手機計算器按個不停,屏幕藍光映出他眉間的川字紋。

汪美芳把毛毯搭在他膝蓋上:"首付還差多少?"

他沒回答,反而點開相冊裡昨天拍的嫁衣照片:"其實繡個喜字被麵也挺好,我們當年"話說到一半突然轉向窗外飛馳的梯田。陽光透過車窗在他側臉投下柵欄般的陰影,像道無形的分割線。

汪美芳捏了捏他食指關節處的老繭,那裡還沾著昨天試喝米酒時不小心灑到的甜酒曲痕跡。"七格村那套明天就能簽合同。"她打開租房a,屏幕上顯示的三居室照片裡,陽台的晾衣杆上還掛著前租客留下的衣架。

鄒建民突然把手機鎖屏,黑色屏幕映出他微微發紅的眼角:"就是委屈孩子們了。"

列車穿過隧道時燈光驟亮,汪美芳看見玻璃窗上重疊著兩人的倒影。

七格村的出租屋收拾妥當那天,鄒翰峰帶著印紅竹來吃暖房飯。

汪美芳在廚房燉著酸湯魚,聽見客廳裡鄒建民正給兒子演示怎麼修漏水的水龍頭。"這個閥門要順時針擰"他的聲音混著扳手的金屬碰撞聲,還有水滴濺在不鏽鋼水槽裡的清脆回響。

印紅竹突然探頭進來:"阿姨,這個放哪裡?"她手裡拿著收回來的衣服。

"放衣櫃上吧。"她掀開鍋蓋,酸湯的蒸汽模糊了眼鏡片。印紅竹湊過來聞了聞:"和奶奶做的味道好像!"她耳垂上的小銀墜隨著動作搖晃,在燈光下劃出細碎的亮線。

汪美芳遞給她嘗湯的瓷勺柄上,還留著上次使用時磕碰出的細小缺口。

陽台傳來鄒建民的大笑聲,透過玻璃門能看到他正舉著手機給兩個孩子看什麼——屏幕上是昨天剛拍下的某樓盤售樓處照片。

夕陽的餘暉給四人輪廓鍍上金邊,鄒翰峰摟著未婚妻的肩膀,年輕人發梢跳躍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

汪美芳把火調小,酸湯表麵鼓起的氣泡漸漸平息,如同她心裡某個終於落定的角落。

汪美芳用抹布擦了擦濺到灶台上的酸湯,聽見鄒建民在客廳喊:"老婆,快來看這個戶型圖!"

她小火走到陽台,發現鄒建民正指著手機裡一個南北通透的戶型,陽光穿過他發間新冒出的白發,在屏幕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印紅竹湊過來看時,她手腕上的鐲子碰在鄒建民手機殼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主臥帶飄窗呢。"鄒翰峰伸長脖子看了眼,順手把扳手放在茶幾上,金屬工具壓住了剛取回來的租房合同。汪美芳注意到合同末尾鄒建民的簽名,和他平時簽酒店文件時龍飛鳳舞的筆跡完全不同。

汪美芳看見他後頸曬紅的皮膚已經開始脫皮——上周去工地看房時曬的。

廚房飄來的酸湯香氣裡,鄒翰峰悄悄捏了捏未婚妻的手指,兩人相視而笑的樣子讓汪美芳想起二十多年前她和鄒建民在酒店員工宿舍陽台上分食一碗酒釀圓子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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