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
礁石縣,一處低矮的土坯房內,油燈的光暈昏黃。
王鐵柱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白天縣衙門口告示的內容,還在他腦子裡轉悠。
什麼以工代賑,什麼免費種子,什麼免費上學……聽著是好,可他活了大半輩子,吃的虧還少嗎?官府的話,能信?
“狗剩,”王鐵柱吐出一口煙圈,看向旁邊正望著燈火發呆的兒子,“白天官府說的那些,你彆往心裡去。什麼當兵吃糧,好聽!真去了,還不是拿咱們當炮灰使?咱們小老百姓,安安生生地活著就不錯了,彆瞎摻和。”
王狗剩今年剛二十,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他不像父親那樣,對一切都抱著懷疑和戒備。
白天他看得清楚,那些進城的青麟軍,跟以前見過的官兵、黑潮軍都不一樣。
他們不搶東西,不打罵百姓,走路都排著隊,眼神裡透著一股勁兒。
尤其是聽到招兵,還說軍餉從優,家人有優待,王狗剩的心就活泛起來。
他不想像爹一樣,一輩子窩在這縣城裡,守著幾分薄田,看天吃飯,還要提心吊膽怕兵災。
“爹,我覺得……”王狗剩想說點什麼,但看到父親那張寫滿滄桑的臉,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知道,跟爹說不通。爹這輩子,被刮地皮的官府和燒殺搶掠的亂兵嚇破了膽,早就沒了指望。
“覺得啥?覺得人家是好人?”王鐵柱哼了一聲,把煙鍋在鞋底磕了磕,“傻小子,這世道,哪有什麼好人壞人,隻有吃人的和被吃的!你給我記住了,離那些人遠點,也彆去領什麼糧種,誰知道裡麵有沒有鬼?安生點,聽見沒?”
“……嗯,知道了,爹。”王狗剩悶悶地應了一聲,心裡卻打定了主意。
萬一這次不一樣呢?乾一天活就能拿到糧食,這可是實打實的!
還有那什麼神仙種子,要是真能多打糧……他捏了捏拳頭,心裡有個念頭悄悄冒了出來。
爹不讓去,那……偷偷去看看總行吧?
王鐵柱看著兒子低頭不語的樣子,以為他聽進去了,歎了口氣,不再多說。
這世道太苦,他隻希望兒子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
就在礁石縣的百姓們揣著疑慮和一絲微弱的希望,準備迎接新官府的統治時,幾百裡外的戰場上,局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西北軍主力與黑潮軍主力,經過三天三夜的慘烈廝殺,終於分出了勝負。
鄭浩然指揮若定,西北軍不愧是朝廷精銳,戰法犀利,裝備優良,再加上求勝心切,最終以相對較小的代價,擊潰了韓嶽親自率領的黑潮軍主力。
韓嶽狼狽敗退,麾下兵馬損失慘重,丟盔棄甲,一路向東逃竄。
西北軍乘勝追擊,勢如破竹,短短數日之內,接連收複了被黑潮軍占據的十餘座縣城,兵鋒直指黑潮軍的核心區域。
消息傳開,整個玄冥州為之震動。
……
黑潮軍殘部敗退途中,一處臨時征用的大宅院內。
“廢物!一群廢物!”
韓嶽一腳踹翻了身前的案幾,價值不菲的瓷器摔了一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他身高近一米九,體格壯碩如熊,此刻雙目赤紅,臉上橫肉亂顫,如同暴怒的獅子。
大廳下方,幾名僥幸逃回來的將領噤若寒蟬,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身上大多帶傷,盔甲破損,臉上滿是硝煙和疲憊。
“老子把主力交給你們,你們就是這麼打的?啊?!十幾個縣!就這麼幾天,全他娘的丟了!養你們這群飯桶有什麼用!”他越說越氣,抓起身邊一個青銅燭台,狠狠砸在一名將領的頭盔上。
“鐺”的一聲悶響,那將領悶哼一聲,額頭頓時見了紅,卻連躲都不敢躲,硬生生受了這一擊。
韓嶽原本以為,憑著自己這些年拉起來的隊伍,就算打不過朝廷的精銳,至少也能僵持一段時間,沒想到敗得這麼快,這麼慘!
“韓公息怒!是……是西北軍火力太猛,他們……他們人也多……”一個偏將鼓起勇氣,顫聲辯解。
“人多?火力猛?”韓嶽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猙獰地吼道,“老子什麼場麵沒見過?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這點陣仗就把你們嚇尿了?!”
他越說越氣。
就在這時,一個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色煞白:“報……報韓公!不好了!礁……礁石縣……丟了!”
“什麼?!”韓嶽猛地鬆開手中的偏將,扭過頭,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傳令兵,“礁石縣怎麼會丟?周通呢?他手底下不是還有幾千人嗎?!”
傳令兵嚇得渾身發抖,聲音帶著哭腔:“是……是青麟郡的林蕭!他……他趁著咱們和西北軍主力決戰的時候,突然派大軍偷襲了礁石縣!周將軍……周將軍他……殉城了!”
“林蕭?!”韓嶽的瞳孔瞬間收縮,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難以置信,隨即被無邊的怒火取代。
他想起來了,之前西北軍確實要求林蕭出兵配合,進攻雲陽、平山、落霞三縣。
當時他還覺得可笑,林蕭那點兵力,分兵三路,不是找死嗎?沒想到……
“好個林蕭!好個趁火打劫的狗東西!”韓嶽氣得渾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老子在這邊跟鄭浩然拚命,他倒好,在背後捅老子刀子!偷了老子的鐵礦!”
礁石縣的鐵礦,對他至關重要,是打造兵器鎧甲的重要來源,現在竟然被林蕭這黃口小兒給端了!
奇恥大辱!
他深吸幾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眼神變得陰狠起來。
“林蕭……青麟郡……”他低聲念叨著,拳頭捏得死死的,“敢偷襲老子的地盤,搶老子的礦!真以為老子是泥捏的?”
“傳令下去!”韓嶽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給老子調集人馬!先不去管鄭浩然那老匹夫!調頭!給老子先去把礁石縣奪回來!一定要扒了那姓林的皮,把他腦袋掛在礁石縣城頭!”
新敗的陰影,加上被偷襲的憤怒,讓韓嶽徹底失去了理智。
他現在隻想把林蕭碎屍萬段,以泄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