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以南有湖曰南湖,南湖西側是成灘成塘的蘆葦蕩,秋時能見到蘆葦蕩中飛絮飛。一到秋時,南湖周圍的文人儒生或者閨中小姐們就會來此賞秋蘆飛雪美景。
其中以晉安王妃最為喜歡蘆葦之景。
她不僅喜歡秋時飛蘆絮,也喜歡夏日蘆葦蕩的透青靜謐。所以每年夏秋兩季,晉安王妃都會來南湖夏觀蘆青,秋觀蘆雪。
極寒冬月剛過不久,蘆葦蕩空空,其中蘆葦早就被周圍百姓砍折而去做了取暖的柴火,連綿十幾公裡的蘆葦蕩被砍折踐踏的破敗不堪。
偏偏是這時節,晉安王妃來了。
一隊輕騎護送著一輛馬車由坦途官道岔入一條小道,小道再行百米就到了蘆葦蕩。
侍衛們在車廂之外的空地上擺置香案地毯,車廂內晉安王妃側身而坐,正在看一本書,翻頁時一手撩起鬢角青絲,古典雍容,風姿尤勝畫卷上的仙家仕女。
晉安王妃有兩樣東西冠絕昆州,一是絕美之貌,二是晉安王的盛寵。
昆州百姓都知道晉安王最愛王妃葦青青,視為珍寶,尤勝兩位世子。
香案地毯擺置好後,晉安王妃將侍衛連同隨行的兩個婢女驅散到百米之外。
她獨自提裙下車廂,一襲青衣尤為貼身。跪姿而坐,無形中擠壓出一個飽滿弧線。
她親自點燃一尊檀香小爐,用紅繩輕輕紮起三千青絲,仰首癡癡望著破敗不堪的蘆葦灘,眼中亦如此刻的破落蘆葦灘寫滿了無儘沒落。
世人隻知晉安王最愛王妃。
隻因她喜歡吃荔枝,晉安王便讓昆州最精銳的青甲軍八百裡加急不辭辛勞的從極南快馬運輸荔枝,每次都會跑死十幾匹健馬,跑死數人,年年皆是如此。
隻因她喜歡養花,便收羅天下奇花種在了她的私院中。
隻因她喜歡讀書寫詩,便開襄陽詩會搏她一笑。在她的院子裡建了一座最大的書樓,如今藏書過五萬卷。
隻因她想念家鄉,便在王府中複刻了王妃故居,還請了她家鄉的廚師,每日為她烹煮家鄉美食。
在世人看來,她風光煊赫,恩寵無限,想要什麼晉安王都會給。甚至說襄陽是她的,昆州是她的。可實情如何,就如市井百姓一輩子不會知道廟堂宮闈裡的勾心鬥角。
這些,其實都不是她的。
晉安王的愛,不過是裝給天下人看的而已,那個極有野心的男子心中哪有情愛。
他真正所愛的,摯愛的隻有那九五尊位。
她不過是晉安王推在人前的一層偽裝而已。
那座王府,那座襄陽城不過是她的囚籠。隻有在這蘆葦蕩中,她才能享受到片刻屬於她的自在。
平日裡她享受半天的自在,今天隻有一個時辰,兩個侍女姍姍而來,恭敬道:“王妃,我們該走了。”
晉安王妃收起了臉上的憂愁落寞,恢複了端坐雍容,拿起香案上自己所寫的一手詩,身後的侍女抬眼想看,隻看了一句:愁思枯葦一樣淒。便被晉安王妃揉碎成團,扔進了渾濁水中。
她款款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向馬車。侍衛們上前要收起香案,被晉安王妃拒絕了:“就讓它們留在這裡吧。”
輕騎護送著馬車離開,不是回襄陽,而是順著官道往北而去。
……
襄陽城外十裡,大雪龍騎軍營地,主帳中李景源端詳著桌子上已經濕透破碎的宣紙,正是晉安王妃揉碎扔掉的那張。
晉安王妃出城便被羅網暗諜盯住,跟了一路,最後撿回了這張遺棄的廢紙。
李景源輕笑道:“字寫的不錯,詩也不錯,不愧是才女,隻是好重的怨氣。”
趙高疑問道:“這葦青青不是晉安王最愛的王妃嗎,怎有如此大的淒怨。”
李景源嗬嗬一笑:“你覺得晉安王是什麼人?”
趙高篤定道:“野心家,毋庸置疑的弄權之人。”
李景源輕聲說道:“當年眾王奪嫡,晉安王時運不濟,棋差一招,才落到如今的藩王之位。即便如此他深耕二十六年,將昆州經營的鐵板一塊,衡順帝都找不到發飆的理由。這樣一個城府之深、手段之奇的人物怎麼可能會讓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弱點。”
李景源瞥了一眼愁詩,哼了一聲道:“晉安王若真寵愛這葦青青,隻會把她深藏府中,絕不會讓人知曉。”
趙高立馬明悟道:“難道這葦青青是晉安王故意製造出來的弱點,一個有弱點的人,總會讓人放心,尤其能讓衡順帝放心。”
李景源點點頭道:“應當如此。”
袁左宗問道:“殿下可猜到葦青青此時北上是為何?”
李景源手指敲桌不語,旁邊的袁天罡淡淡道:“她應當是晉安王為殿下找的理由。”
李景源眼中陡然迸射精光,笑道:“說的不錯,全昆州都知道晉安王最愛葦青青,若是葦青青死在了昆州江湖人手中,晉安王發飆便是理所應當。
隻不過葦青青要怎麼死才能將整個昆州江湖拖下水呢。”
趙高冷笑道:“聽說葦青青美貌冠絕昆州,還登上胭脂榜,這樣的女子說舍就舍,晉安王不是一般的冷血。”
袁天罡帶著淡淡殺機說道:“也可見晉安王野心之大,晉安王肯定是殿下將來問鼎皇位的攔路虎,最好是殺了,以絕後患。”
李景源輕聲道:“殺是肯定要殺的,但最好不是我來殺。”
趙高說道:“晉安王這次買馬很不尋常,說不得是按耐不住了。讓羅網暗諜和不良人秘密調查昆州,找到晉安王謀反的證據,然後將消息捅給錦衣衛,讓衡順帝去殺他。”
李景源點頭道:“試試吧,不過以晉安王的城府,恐怕沒那麼容易找到。”
李景源隨手一揮,桌上愁詩化為碎紙,飄到地上。
眾人離去後,趙高突然來了一句:“殿下,那葦青青長得極好,死了太可惜了,要不要我替殿下搶了,藏起來,供殿下取樂。”
李景源愕然,趙高又說道:“殿下放心,我親自出手,絕對不會失手,也不會被發現。”
李景源無奈道:“那葦青青是我滅掉昆州江湖的借口,你搶了,我還有什麼理由大開殺戒。”
趙高說道:“那是晉安王的事,葦青青沒了,讓他再找。他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有一個是從小養大的乾兒子,讓他拿那乾兒子做借口。再不濟就拿親兒子,他這種梟雄,應當舍得的。
死了兒子,同樣是極好的動刀理由。”
“晉安王妃算是我嬸子。”
“那更好了。”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