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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莊、老異同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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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用漆盤呈上一把竹柄麈尾。

庾易看向四人,問道:“誰願捉此?”

“我來!”顏幼成叫道。

見王揚三人都不說話,庾易便吩咐侍者便將漆盤送到顏幼成麵前。

顏幼成伸手去拿,可還沒碰到麈尾,卻突然停下,手懸在空中。

顏幼成先看看柳憕,再看看謝星涵,最後禮貌性地看了眼王揚,有些心虛地說道:“你們真不要啊?”

柳憕搖頭,謝星涵笑而不語,王揚做了個請的手勢。

顏幼成鼓起勇氣想要拿起麈尾,可一想到有柳憕、謝星涵在側,實在沒有底氣立論,便縮手道:“我嗓子有點乾了,還是先休息休息,聽你們立論吧。”

柳憕微微一笑:“那主講人就從我們三人中選,四娘子、王兄,豈有意乎?”

王揚、謝星涵都沒說話。

柳憕見微知著,道:“既然都這麼謙讓,那就我來吧。”

顏幼成一聽柳憕要來,立馬急了:“你不能立論!你一立論,固若金湯,那我們還談什麼?隻有認輸的份了。”

謝星涵眉頭微皺。

柳憕一笑:“‘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世上哪有什麼固若金湯的立論?既然有論,就是讓人破的。”

“不行不行,汝之盾堅,莫之能陷也!要不”顏幼成看向王揚:“要不讓王兄來吧,我還沒聽過王兄的立論。”

柳憕也想探王揚的底,便順勢道:“那就請王兄——”

王揚行事沉穩,對於出風頭這種事一向沒什麼執念,並且來前打定主意韜光養晦,便推脫道:

“我沒什麼新論,還是你們來吧。”

謝星涵見三人推來推去,俏臉稍緊,清聲道:“拿麈尾來。”

三人立即噤聲。

侍者將麈尾呈到謝星涵座前,謝星涵利落地拿起麈尾,說道:“我有莊、老相異論,諸君靜聽。”

相異?

居然是相異,不是相同?

包括庾易在內的四人,都整理心神,仔細傾聽。

“世談玄學者,皆稱老莊,合《老子》、《莊子》並觀之。以其說一脈相承,俱為道家之淵藪。然我以為《老》、《莊》乃兩種學問,判然有彆,不可包而並舉也。

其一、老子言帝王之術,言治國之道。故曰‘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又曰‘治大國若烹小鮮’。

而莊子用意則不在此。莊子以有天下為累,不如保養己身,故盛讚“讓王”,曰‘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又曰:‘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

故老子講治國,莊子講治身。”

謝星涵說完第一點頓了頓,橫揮麈尾,纖美的手臂牽動鵝黃衣袖,露出一小截秀腕,皓白如雪:

“其二、老子重勝負,教人不爭,實則是為了爭。故雲‘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雲‘弱之勝強,柔之勝剛’。著眼點皆在一個勝字。機心重矣。

然莊子曰:‘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

故而莊子言‘坐忘’、言‘離形去知’、言“神全”,皆去機心也。順其自然,何談勝負?”

謝星涵手中麈尾又是一揮,動作隨意,卻顯得餘韻悠長:

“其三,老子諱死惡死。故曰:‘死而不亡者壽’、曰‘強梁者不得其死’、曰‘舍後且先,死矣’。皆以死為不好之結局。

然莊子以死生為一體。如日夜春秋之換,無可悲之事,更無可厭惡之由。故曰:‘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故其妻死,鼓盆而歌;夜夢骷髏,言其死而不願複生,曰‘雖南麵王樂不能過也’。

此三點,皆與老子異。故我謂老、莊似同而非,迥然而彆。”

謝星涵說完第三次揮動麈尾,神色寧靜,如神女講道,波瀾不驚。

麈尾三揮,而立論已畢。

廊廳內一時寂靜無聲。

謝星涵看向王揚:“王公子以為如何?”

柳憕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

而顏幼成則正在苦思冥想之中,根本沒注意謝星涵先問的是王揚。

王揚拱手,一臉敬佩之意:“高見甚是。”

謝星涵得意地翹了翹嘴角。

庾易見沒人說話,便道:“四娘子立論精奇,名理通勝,若無可難者,則——”

話音未落,顏幼成從苦思中醒來,大叫一聲:“我有!”

他看向謝星涵,眼中戰意十足:

“你說老子講治國,莊子講治身,我以為大謬!

老子難道不講治身嗎?

老子雲:‘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這不就是治身嗎?

莊子難道不講治國嗎?

也講啊!否則《應帝王》這一篇是哪來的?”

謝星涵輕搖麈尾扇:“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此落腳點仍在天下,而非愛身,是教人如何選可托天下之人——”

顏幼成就等著謝星涵解釋這一句,興奮地接口道:“《莊子·在宥篇》有幾乎一模一樣的話:‘愛以身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如果按你剛才的說法,那莊子不也是落腳點仍在天下,而非愛身嗎?”

哈哈!

栽了吧!

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謝星涵眨眨眼:“所以莊子為避免後人誤會,特意說了:‘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又說‘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這不是明白告訴你,以治身為主嗎?”

顏幼成見謝星涵這麼輕易就化解了他的攻勢,不死心道:

“那他還說‘緒餘以為國家’,這不是也是治國嗎?”

“你吃飯多,吃菜少,我說你以吃飯為主,有問題嗎?”

顏幼成神色一僵,

可惡!

然後又想起什麼,馬上道:“那《應帝王》——”

這回謝星涵連話都沒讓他說完,直接答道:

“不說《應帝王》隻是取帝王事說無為之理,就算你強說他講了帝王之道,那《莊子》內篇七、外篇十五、雜篇十一,《應帝王》隻此一篇,這不又回到了‘吃飯為主’這個道理上嗎?

我說莊子講治身,是指他與老子側重不同,比如說郡學的劉先生課上講《尚書》,中間穿插一點《禮記》加以印證,課後我概括說劉先生這節課講了《尚書》,何錯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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