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 > 曆史軍事 > 冒姓琅琊 > 第101章 譜牒學者

第101章 譜牒學者(1 / 1)

推荐阅读:

宅院破敗,瓦屋老舊。

屋中堆著各種書籍卷軸,讓這個原本就不寬敞的屋子更顯窄小。

此時一個中年文士正埋頭書山,快速翻動著書卷,口中念念有詞,時而停下,執筆在紙上記錄勾畫。

他的額頭上沾滿汗水,眼睛因酸澀而微眯,目光中卻閃現著興奮之意。

此人姓戴名誌高,原籍山陰,是研究譜牒學的學者,在荊州城中小有名氣。

所謂譜牒,是指記錄家族世係的文獻,包括家譜、族譜、簿狀、傳記等資料。

南北朝是世族門閥的時代,仕途婚姻,交遊辦事,莫不先問族姓。朝廷選官以之為依據,官府管理以之為區分,他人津津樂道以之為向往,高門自己以之為榮光。所以譜牒之學逐漸興起,成為一種單獨的學術門類。

當時研究譜牒學最厲害的有兩大流派。首推河東賈氏譜學,領學者,司徒府參軍賈淵。賈家三代傳學,該究精悉,當世莫比。

其次琅琊王氏譜學,執牛耳者,乃已故尚書令王儉。王儉去世後,公推中書侍郎王融為王氏譜學第一人。

這兩大學派都是一等一的大貴族,站在維護士族地位和自我標榜的立場,自然熱衷研究譜學,可這戴誌高卻是小白人一個,和士族完全搭不上邊。說寒族都有些勉強。家中最多算是當地的一個大姓,略有些資財。

以他的身份,在郡縣中做“吏”是完全沒問題的。積功累升,說不定能入仕途。又或者專研經學,一路考到國子學去;再或廣修學問,舉秀才茂賢;也可以修名聲走舉孝廉的路子,總之,隻要運氣好也,肯付出,還是有做官的機會的。

即便不做官,以他的家底,小日子也能過得不錯。

可他偏生不願如此。

他十三歲時曾遠遠望見三位貴族公子身著錦繡華服,風度卓然地站在山頭遠眺賦詩,六個仆從把山道一攔,不許其他遊客上去。連縣令家都不敢多說一句。

然後一群侍女開始放置桌案胡床,下設錦席縟緞,迅速而有序地將一碟碟精致的菜肴呈上。

公子們開始用餐,舉止瀟灑,談吐優雅,似乎處處都彰顯著高門貴族的禮儀與教養,讓人不由自主地為之傾倒。

從此他便無可救藥地陷入到對貴族文化的愛戀之中,他如饑似渴地學習相關知識,偷偷練習禮儀與清談,考究士族的掌故譜係,搜羅各種文獻史料。

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年後他終於考證出,他們家是譙郡戴氏的遠親!

為此他花了一大筆錢,興衝衝地去認親,結果被毫無懸念地拒之門外。

他不死心,又開始購買士族服飾,出入那些高門子弟常涉足的場所,購置昂貴的熏香、擺件、器具,為了攀上關係甚至變賣祖業,買了一輛朱紅色的牛車!

終於,他結識了一個來本地遊玩的世家公子,答應用五十萬的價格幫他入籍士族。

戴誌高耗儘了家中所有積蓄才湊足了錢,卻沒成想那人居然是個冒充士族的騙子!受騙者多達十餘人!

事發後,騙子雖被官府處死,但他被騙的那些錢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回來了。

傾家蕩產的他成了當地人的笑柄,隻能駕著僅剩的牛車和滿車的譜牒圖卷,離開山陰,來荊州投親。

到了荊州發現親人已死,他便賣了牛車,租下一間小屋,有感於被騙的經曆,同時也為追尋那虛無縹緲的貴族幻影,他在為人傭書謀生之餘,幾乎杜門不出,發狂地研究譜牒學!十幾年如一日,居然真讓他成為荊州城中譜牒研究領域首屈一指的專家!

連郡府整理士族戶籍檔案時都請他做過校參!

可儘管他研究了大半生的士族,今天卻是第一次近距離地和真正的士族麵對麵相坐,而這個士族門第之高貴,堪稱他生平所見之最!

河東柳氏!

柳老國公之子!

真正的華腴貴少!

何謂華腴?

三世內有令、仆者,方可稱“華腴”!

令、仆即指尚書令、尚書仆射,此二職一正一副,總領尚書省,又稱“端揆”,乃宰相之意。

也就是說,隻有曾祖、祖父、父輩有曾做過尚書令、尚書仆射的,才能稱為“華腴”。

與尚書令、尚書仆平級的有中書令、中書監,他們的子弟也可稱“華腴”。

至於門下省的長官——侍中,則比尚書令仆、中書令監略低,此職位當時又被稱為“宰相便坐”,約等於“預備宰相”。

而散騎省長官散騎常侍、秘書省長官秘書監,地位則又在侍中之下。

此為五省長官情況。

尚書令仆、中書令監再往上是司徒、太尉、司空三公。

三世內有為三公者乃可稱“膏粱”!

所以在當時,嚴格來說,膏粱子弟可不是隨便叫的,首先得是高門士族,其次是往上三代,得有人做過三公官,才能稱為膏粱子弟。

故而無論謝星涵還是柳憕,都隻能算作“華腴”,而非“膏粱”。

此時,真正的“華腴貴少”柳憕正用紫綢帕掩鼻,坐在戴誌高對麵,防止自己吸入因故紙掀動而產生的飛灰。

不知過了多久,戴誌高站起,雙腿因長時間沒有改換坐姿而變得麻木,但他又要馬上行一個標準優雅的揖手禮,所以動作就顯得有些笨拙滑稽:“柳公子,小人已經考證完畢。”

“結果如何?”柳憕心懷忐忑地問道。

戴誌高遞上三張滿是墨字圖畫的紙,一字一頓地說道:“此人絕非琅琊王氏!”

柳憕大喜!放下手帕,聲音都不自覺地帶上了顫音:“能確定嗎?”

——————————

注:關於“膏粱”和“華腴”的定義出自《新唐書·柳衝傳》:“郡姓者,以中|國士人差第閥閱為之。製:凡三世有三公者曰‘膏粱’,有令、仆者曰‘華腴’。”

此論為唐代史家柳芳追述北朝製度,唐長孺先生《論北魏孝文帝定姓族》推斷此乃北魏太和十八年“定四海士族”之規定,應該是不錯的。

雖然是北朝製度,但選取“膏粱”、“華腴”這樣的概念,絕非隨意為之,而是反映出當時社會約定俗成的一種觀念。

比如要給牛排分級s、a、b、c,當先有s高於a,a高於b之人所共知的觀念,然後在定牛排品級時用sabc的分等,人們才不覺得迷惑。

定“膏粱”、“華腴”亦是如此。考南朝史料,關於這類詞的使用已頗為嚴格。以膏粱為例,比如宋武帝劉裕稱琅琊王氏的王曇首、王球:“並膏粱世德”。(《南史·王曇首傳》)王曇首之父王珣死時獲贈司徒,曾祖王導更不用說,活著的時候就做了三公;王球父親王謐位至司徒,曾祖也是王導。兩人都符合“三世有三公”的定義。

再比如南齊時琅琊王氏的兩兄弟,王誌謂王寂曰:“汝膏粱年少,何患不達?”(《南齊書·王寂傳》)王寂乃大名臣王僧虔之子。王僧虔去世時獲贈司空,也是三公官。

也有不符合三世三公條件的但被稱膏粱的,但那是在特殊場合,比如南北外交時,北臣李孝伯說張暢“君南土膏粱”。(《宋書·張暢傳》)張暢也是高門大族,父祖雖顯達,但都沒做到三公官,所以張暢回答說“膏粱之言,誠以為愧”,這既是謙詞,也是確實沒達到“膏粱”的標準。

更有意思是特彆喜歡自吹的,比如劉宋時的荀伯子“常自矜蔭籍之美”,意思就是以自己門第血統自傲,有一次和琅琊王氏的王弘說:“天下膏粱,唯使君與下官耳!”(《宋書·荀伯子傳》)

王弘就是之前提到的那個王曇首的哥哥,王導的曾孫。一家三世兩公,稱膏粱沒問題。可這個荀伯子就差點意思了,他家三世雖然都做高官,但隻有曾祖父荀崧做到“開府儀同三司”,三司就是三公,儀同三司就是開府建衙用三公的儀製,近似三公,但嚴格來說,實質官位其實沒到三公。

這就相當於什麼呢,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與王揚穿越時代幾乎同時的地球另一邊,東哥特王子和拜占庭皇子說:“天下頂級貴族,就你和我了。”

拜占庭皇子:???

荀伯子三世之內的官位雖然不如王弘家,但潁川荀氏的底蘊卻是很深的,從時間上說比琅琊王氏起家還要早。這個荀伯子是荀彧的七世孫,他寫過《荀氏家傳》,裡麵說自己家“六世九公”,比袁紹家四世三公還牛,所以傲一點也就可以理解了。

s四世三公是四代裡每代都出了三公,論具體人數則一共是五人,所以劉備說:“袁公路近在壽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內所歸。”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