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奇案本王竟沒聽說?來來來,柳四郎,你仔細說說!”
柳憕道:“我也是聽荊州城中的一位飽學之士說的。此人姓戴名誌高,專研譜牒之學,頗有造詣,正在王府外等待召見。”
巴東王眼中閃過一絲恍然,指著柳憕,一字一頓地笑道:“有備而來,有備而來啊!”
柳憕作揖:“隻是博王爺一笑而已。”
讓戴誌高代替自己出頭揭穿王揚是出於兄長的堅持。
按照柳惔的考慮,如果由柳憕站出指證王揚身份,這就是告發,是刑案!
齊律,誣告者反坐。
萬一戴誌高弄錯了,或者有什麼其他變故,柳憕很可能受到波及。
所以儘管柳憕幾乎可以肯定王揚身份為假,但為了安全起見,柳惔還是不允許弟弟親自上陣。
正因如此,柳憕才不得不兜了這麼大的圈子引出戴誌高來。
戴誌高小步踩著紅毯,躬身上殿,不敢走中線,而偏行右側,心情緊張又激動。
多少年的沉潛,多少年的潦倒,終於要翻身了!
柳公子答應,等這件事辦成之後,便給他在郡部謀一個從事的差事,並收他做門人!
那可是河東柳氏的門人啊!
是柳國公之子的門人!
今後豈不是一飛衝天?!
“刺草小民戴誌高,參見巴東王上!”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跳,向高坐的巴東王斂衣下跪,頭俯至手與胸平,略一停頓,然後手降觸地,同時伏身拜頭至於地麵,停留五息,接著起身,再次重複上述一套動作,行了個一絲不苟以致於略顯滑稽誇張的再拜稽首禮。
巴東王略不耐煩地一抬手:“到底怎麼回事,說吧。”
戴誌高又是一拜,然後才把事先演練了數十遍的說辭說了出來:
“琅琊王氏,興於江左者,多出晉光祿大夫王覽一支。王覽之下最主要者有兩脈,一是長子王裁,二是四子王正。王裁是名相王導之父,我朝王家貴盛者多出此脈。而王正乃王曠之父。王曠是晉元帝過江的首倡者,官至淮南太守。王曠有兩子,長子王籍之,次子王羲之。王籍之無子,故家門傳在王羲之。王羲之有七子,長子王玄之,身後無子,乃以弟王凝之子王蘊之為嗣——”
王揚麵無表情,心下籌計。
巴東王則聽得厭煩,焦躁道:“本王讓你講假冒身份的事兒!誰叫你背家譜?!!”
戴誌高馬上俯身告罪,唯唯道:“王爺息怒!譜係可辨真偽,待小人說明王羲之一脈的譜係傳承,王爺自然——”
“你直接說結果!這樂沒奏、舞沒跳的,誰有功夫聽你在這兒絮叨!”
“是是是”戴誌高滿頭是汗,原計劃他侃侃而談,說得那人無處遁形,博得滿堂士大夫的垂青,借此機會一展所學,沒想到才說幾句就啞火了。這會不會影響柳公子對他的印象,進而影響仕途啊?!再說不梳理世係,如何證明那人偽造身份?
戴誌高左右為難,又憂又懼,不由得看向柳憕。
巴東王越來越不耐煩,喝道:“讓你說話你看他做什麼?!”
戴誌高嚇得身子一軟,竟連應答的話也說不出了。
柳憕心中暗斥戴誌高無能,卻也隻能救場道:“你不是寫了一篇東西要給王爺和諸位大人看嗎?”
“對對對!”戴誌高“絕路逢生”,急忙從袖中抽出一個卷軸,手忙腳亂地拉開,然後舉起。
眾人都傾身去看,見上麵繪製的是王羲之家族譜係的居住和遷徙地。
巴東王看了幾眼,問:“到底什麼意思?”
戴誌高有些笨拙地舉著卷軸,跪著轉動方向,雖然樣子有些滑稽,但卻無人發笑,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張卷軸上的內容所吸引,他邊轉邊說道:
“正如小人圖上繪,王羲之後世子孫五成居於建康,兩成居於江州之潯陽、廬陵,兩成居於安陸、應城;最後一成住在南海。南海這一支是王羲之曾孫王翼之做廣州刺史時留下的一脈。這便是王羲之所有後人的分布地,其中絕無義興郡!可我聽說王揚公子原籍義興,又自稱出自王羲之一脈,心中起疑,故而做此圖考證,然後才確定此人身份有假!小人擔心其再有詭計,故不敢不披肝露膽以陳!”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所有目光齊刷刷地彙聚到王揚身上!
柳憕無比快意地看著王揚,嘴角上揚。
王揚神色平靜,放下酒杯站起,走到戴誌高麵前,戴誌高不明所以,向王揚看去。
王揚突然抬手,一個耳光呼了過去!
啪!
戴誌高直接被打懵了!
柳憕叫道:“王兄,王爺麵前如何——”
“你閉嘴!”王揚暴喝一聲,指向柳憕。
柳憕見王揚眼神狠戾,一副好像要拚命的樣子,還真有點怕他當眾撲上來廝打,心想此人死到臨頭,萬一孤注一擲,和我拚命,侍衛們抓人再抓得不及時,自己傷了身體又丟了顏麵,那可犯不上。
他不再回應王揚,而是向巴東王拱手道:“王爺——”
巴東王擺擺手,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一幕。
柳憕也不知道巴東王擺手是什麼意思,是要自己彆說話?還是說他另有處置?
戴誌高捂著臉,怯懦道:“你你敢打人?”
“我打的就是你!”
王揚居高臨下地俯視戴誌高,滿臉鄙夷與不屑:
“我琅琊王氏,百代華胄,憑你個微末賤姓,敢汙我聲名,犯我家諱?!”
“我先祖的名諱是你配叫的嗎?”
“我家的譜係宗傳,是你配說的?”
“蠢貨一個,連最基本的問題都沒搞懂,還學彆人研究譜牒?畫虎不成反類犬!”
戴誌高被王揚劈頭蓋臉地一頓輸出,臉漲得通紅,嘴唇也哆嗦起來。
今天的情況一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先是王爺不讓他把事先背好的論點說完。
再是王揚被揭穿後不僅沒有俯首認罪,反而當眾對他責罵羞辱!
他來之前本來認定王揚身份作假,可見了王揚氣勢洶洶的模樣竟有些不自信起來,尤其聽到王揚說他“最基本的問題都沒搞懂”,自己到底沒搞懂什麼?
柳憕見戴誌高的慫樣,氣不打一處來,他推斷王揚在虛張聲勢,隻要咬住關鍵問題不放就能讓他無處遁形,當即說道:“王兄一味避實就虛,是不是——”
“柳兄啊柳兄!”王揚斜睨柳憕,一臉費解與歎息,“你到底是從哪找來這麼個坐井說天的蠢材?連《義興支譜》都沒看過,就敢在這兒信口雌黃?你向來聰慧,這次怎麼就犯了糊塗,上了這種人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