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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賭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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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賭約已成!”

仿佛怕有人反悔般,巴東王馬上拍案敲定細節。

“你二人各寫一詩,詩題就叫《莫愁新樂》,本王與州府三位上綱,還有孔先生,一共品評優劣。”

長史、司馬、彆駕、治中從事合稱“四上綱”。如今長史劉寅缺席,餘下的三位便是荊州自巴東王以下官位最高的三人。

選他們做裁判沒有任何問題。

可孔長瑜論官位不過是低微的王府舍人。管家一樣的人物,根本不入士流。竟被選來和三位綱紀上佐並列,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可巴東王向來荒唐,做出這樣的舉動眾人也不稀奇。

巴東王叫道:“來人!置桌案!上紙筆!”

紙如鵝雪,墨似鴉濃。

大殿中兩張烏木長案,王揚、柳憕一左一右,揮毫落紙。

兩人健筆淋漓,奮而疾書,皆無絲毫的遲疑停頓。

四座寂靜無聲,所有人皆屏息凝神,目光緊緊地盯在兩人身上。

即便沒有看紙上內容,但從兩人下筆速度便能看出,這兩人的詩都是心中想好了的。不然如何能率然揮灑?不過從落筆動作來看,柳憕的筆速遠超王揚!

先不說詩寫得如何,光是這份“倚馬可待”之才,便很難得。

柳惔有些擔心。

雖然他知道,這種即時快詩,是弟弟拿手的好戲。可看王揚這副模樣,顯然也不怯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依仗。

柳憕字快,乘著醉意,字體更是龍飛鳳舞,啪得一聲把筆一撂,傲然道:“詩成。”

臉頰因為酒精和興奮的關係而泛著紅暈,為他平添了幾分張狂。

在他看來,此戰必勝!

不僅是他對自己詩才的自信,更因為他在高樓上曾親耳聽到王揚追車時承認“不會寫詩”!

當然,柳憕也不會就此便輕率地認為王揚完全不通詩。不過以王揚的年紀,和他在經學、玄學上的功夫推算,此人大概是沒多少時間花在作詩上的。

像王融那種百藝俱通、過目成誦的天才,天下能有幾人?他王揚差得還遠呢!

更重要的是現在比的當場作詩。

速度很關鍵。

如果要比慢思求精,字斟句酌,柳憕還真未必這麼有信心。

但如果比的口能如心,一揮而就,那王揚豈是自己對手?

巴東王驚喜道:“這麼快!孔先生,你為大家念一下吧。”

孔長瑜拿過紙張,先快速地掃了一眼,點了點頭,念道:“

翠眉初弄舞,玉骨乍成妝。

都識莫愁女,年今未嫁郎。

一唱吐秀口,丹唇啟微張。

二舞舒廣袖,飄風回雪揚。

三奏彆離曲,彈指出清商。

四念天涯遠,哽咽弦難張。

鏡波微映淚,花片細浮香。

不堪明月照,誰倚北風涼?

暮色短,相思長,金波夜流光!

十年君不見,可曾斷君腸?”

孔長瑜念罷,治中從事殷曇粲道:“世傳陳思王有所造作,若成誦在心,借書於手,而無思慮停滯,今柳四公子援筆立成,比之陳思也不遑多讓啊!”

司馬席恭穆也讚歎說:“早聞柳家四郎有敏速之才,下筆成章,文不加點,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諮議參軍江愈跟著捧場:“十年君不見,可曾斷君腸!不寫己之腸斷而問君腸如何,立思新巧。有古樂府之風。”

就連巴東王也頗為滿意,當場吩咐歌女們按此詩譜成新曲,等下次宴會之時表演。

王揚一心二用,邊寫邊聽柳憕詩章。王揚閒暇時自己也寫詩詞,自認是“賦一詞二而詩三”,也就是說,他認為自己賦寫得是最好的,詞第二,詩最末。柳憕這首詩,如果給自己一定時間,也能寫出來。但要像這般不假思索地當場作出,寫成即定,質量上還要超過柳憕這首,能不能做到,他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柳憕詩寫得確實快,也很切題,又是柳國公之子,有這麼個契機,誰不稱讚?一時間殿中都是交口稱譽之聲。

樂湛雖覺得柳憕之詩頗有可觀之處,但他更期待王揚的詩作,期待他能再寫出“落拓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這樣的句子。

此時王揚還沒有把詩寫好。

之所以慢了柳憕這麼多,不是因為詩句想得慢,而是由於字寫得慢。

他雖然練過很久的書法,可寫起毛筆字來,始終無法像柳憕一樣行雲流水。再加上這段時間裡,他已經知道自己的書法在這個時代隻能算“非常之一般”,如今這麼多人在場,怎麼著也得把筆力發揮得更勁健些,起碼彆讓人覺得太給祖上丟臉。

柳憕得了新詩,誌得意滿,自以為穩操勝券,見王揚還沒寫完,還以為他才思不敏,冷笑道:“王兄可真是字斟句酌啊。”

柳惔抓住機會道:“一遲一速,勝負已分。王公子現在既然不能卒篇,寫得再好也不能作數。”

他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很強的預感,絕對不能讓王揚寫完!

其實柳惔一直對王揚頗為欣賞,實不願繼續交惡下去。隻是賭約定如此羞辱,弟弟一向心高氣傲,一旦失敗,可如何承受得住啊!

謝星涵道:“才有遲速之彆,文分快慢之妙。曹植七步成詩,楊雄百日作賦,隻要文辭高妙,何妨兼美?”

柳憕聽到謝星涵為王揚說話,得意之情一時俱失。

柳惔不想這麼針鋒相對,但為了保護弟弟,風度什麼的也顧不得了:“若是閒暇弄筆,確實不妨。但這是賭賽,若是他寫上一天,再拿來和舍弟即席之作相比,何來公平之說?”

謝星涵正要反駁,隻聽王揚邊寫邊吟道:“彩袖殷勤捧玉鐘——”

全場頓時安靜。

柳憕搖頭:“起筆便見俗豔。”

“當年拚卻醉顏紅。”王揚抬肘,筆勢翩翩,那墨香仿佛都隨著他的吟誦聲而四溢開來。

謝星涵星眸乍現異彩。

柳憕片刻失聲,隨即冷笑:“也不過如此。”

“舞低楊柳樓心月——”王揚聲調一轉。

柳憕臉色大變!!!

謝星涵纖手捏緊衣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四座目光都是一凝,全部彙聚到王揚身上!

柳惔急道:“王爺——”

“彆說話!”巴東王傾身向前,生怕錯過下句。

眾人皆側耳傾聽,期待王揚繼續。

隻聽王揚悠悠念道:“歌儘桃花扇底風。”

轟!

四座騷動!

打破了短暫的靜謐!

“佳句啊!”樂湛啪地一拍桌案,脫口讚道。

謝星涵看著王揚白衣揮毫的模樣,眸中片刻失神。

柳憕身子一搖,倒退幾步,喃喃道:“不可能”

柳惔長歎一聲,知道敗局已定。

王揚越寫越快:“從彆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王揚聲音一頓。

全場無一人說話,仿佛時間停滯,連那輕微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幾乎所有人都注視著王揚,等待著下一句的到來。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王揚擱筆,長舒一口氣。

殿中再次陷入寂靜,然後掌聲如雷鳴般爆發!

王揚知道,晏幾道的這首《鷓鴣天》,穿越了五百年,仍然征服了眾人的心。

什麼是經典?

穿透時間輪回,不為歲月所限,這,就是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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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當然,經典不受時間所限是一回事,但能不能被當時人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比如蘇軾《念奴嬌》毫無疑問是經典,但南北朝時尚無“詞”這種文學形式,所以即便王揚拿出來,也不會取得太好效果,很可能會被認為是字句錯落不成文。

《鷓鴣天》雖然也是詞,但詞調近於七律,更重要的是三七言混雜的詩體形式(也叫“雜體詩”或“雜言詩”)在漢代就已經出現,所以聽者不會覺得奇怪。這也是王揚選擇《鷓鴣天》的一個重要原因。

2此時以五言詩為正體,然七言詩早行於世,隻是寫得好的少而已。並且七言之體本起於民間歌行,西曲辭中亦有七言者,故王揚為《莫愁曲》作七言詩,比較相合。

3古人比作詩有很多既複雜又精巧的花樣,王揚和柳憕這次比的是“同題共作”,這種難度係數在中古時代其實屬於最簡單的玩法。至於那些升級玩法,不急,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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