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城外,柳色蔥蘢,綠茵嬌軟。
草地上,一位白衣公子正在練習騎馬。旁邊站著一個身姿勁俏的青衣女郎。
王揚騎在一匹高大的黃驄馬上,正全神貫注,挽住韁繩,拉著馬小步繞圈。
那馬似乎極不情願,走得彆彆扭扭,時不時地甩動鬃毛,表示抗議。
這是王揚花了一萬八的大價錢在馬市上買的純種荊州馬,再加上一係列配套的馬具和飼料,總價將近兩萬。
儘管不是什麼千裡寶馬,但也算是匹良駒,起碼經過了陳青珊的“專業認證”。
馬雖然是好馬,但騎馬可不好學,陳青珊說有天賦的人在半個時辰內就能做出“騎浪”的動作來。
所謂“騎浪”,是指騎手隨著奔跑中的坐騎上下起伏,而身體不離開馬鞍。
王揚已經專心致誌地練了一上午了,練得四肢發酸,但不要說騎浪,就是騎快點都不容易!
“身體不要前傾,腳放下,不是這麼放對!就這樣!自然下垂,腿完全跟隨馬,特彆是馬肋的動作。”
“雙膝打開,雙腿卸力,想象自己站在地上”
“馬鐙向外側用力不要用力壓馬腹,放鬆,輕推就行,一次不行就推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馬兒不笨的,很快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陳青珊教得用心,王揚學得認真,一晃又是一個時辰過去。
“公子!擦汗!”小阿五拿著巾帕、水壺、提個滿滿當當的包袱跑過來,像兒童慰問團一樣。
王揚先擦了把臉,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水,阿五又變戲法一樣遞上一袋洗好的桑葚。王揚撿了幾顆往嘴裡丟,阿五不知從哪弄出一把大蒲扇,墊起腳尖,為王揚扇風。一邊扇一邊招呼陳青珊吃水果。
蒲扇雖然大,隻是馬太高,阿五個子太小,所以就算小阿五扇得賣力,也隻能把風送到王揚的腰部。
王揚騎在馬上,白色的衣擺被風吹起,透著陽光,在空中飄啊飄,小阿五覺得就像雲朵一樣好看。
“阿五,彆扇了,去玩吧。好好珍惜玩的時間,等謝娘子找到蒙學,玩的時間可就不多了。”
小阿五立即變得可憐兮兮起來:“公子不要讓阿五去好不好?阿五不玩,阿五伺候公子!阿五還有很多活要做!”
王揚失笑:“你把你自己伺候好就行。至於乾活,等你爹從湯渚村回來就去雇人手,以後做菜啊打掃啊就都不用你了。”
所謂“蒙學”就是兒童教育。意即啟蒙兒童學業,當時也叫“開蒙”。
南北朝沒有義務教育,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談不上什麼學業開蒙,不僅是錢的問題,也有觀念限製。因為就算學了也沒什麼用。
所以能自幼就學的大多都是有身份的人家。
有身份的人家自然可以解決老師的問題。故而當時的兒童教育沒有官學,都是私學。
私學就得有路子,要麼是尋到合適的先生上門來教,要麼是請托進已經辦好的蒙學,比如某族的族學或者是某家的家塾。
至於類似於幼兒園或者學前班的這種東西,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以前晉代時官府倒是辦過小學,但自五胡亂華以來,小學開始荒廢,從南朝開始,再無小學蹤影。南北對峙,連年征戰,財政緊張,國家還有哪有餘力建什麼小學?
王揚自己雖然可以教阿五,但一來他還真不一定適合教幼兒,二來時間也有限,所以用了一道沒太拔起絲的“拔絲芋頭”請謝星涵幫忙找處蒙學。
當時大族仆婢也不乏通詩書的,比如鄭玄家奴婢皆讀書,談話對答常引詩經。但這種情況要麼是從小跟著主人一起受學,得到沾染;要麼是主人府中設學堂,命人教授。還有就是本身有際遇,因意外才淪為仆從的。
而把部曲送到外麵讀蒙學的,實不多見。因為既然能想到讓下人受學,那家中一般都有授課條件。可王揚家宅初立,底蘊太薄,也隻好把阿五送去外麵讀書。
所以當王揚提出這個請求後,謝星涵則更確定王揚身份非同一般!對下人的要求都這麼高,怎麼可能是小門小戶能熏陶出來的?
小阿五一聽要雇人手,頓時覺得自己要“失業”了,有如晴天霹靂,小臉刷一下就白了。
“公子阿五做得不好嗎?”小阿五緊抿嘴唇,眼圈泛紅。
“沒有,你做得很好啊!但”
“阿五再也不做了藿菜羹了!公子彆不用阿五!”小阿五大眼睛裡蓄滿淚水,乞求地看王揚。
“根本就不是藿菜湯的事兒”
王揚不知道怎麼解釋才能讓阿五明白,他每次看都沒有灶台高的小阿五又做飯又洗碗又乾雜物的,就有一種剝削童工的罪惡感。
其實阿五做做力所能及的活也可以,但不要做那麼老多吧!每天起早貪黑地找活做,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書房收拾得整整齊齊,洗衣服也是大包大攬,昨天一看居然連牛糞都鏟上了!
隻要沒見人影就知道肯定是在哪個犄角旮旯乾活,說了也閒不住,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隻要閒了就會被掃地出門!
所以王揚讓小阿五讀書,一來是給她減減負,二來讀書是正理,也不說要她成為才女什麼的,明理開智,鍛煉思維能力,才是關鍵。
小阿五不明白王揚的心思,隻覺得自己不能白吃公子的飯,隻要能多做活計,就能給公子省錢,不用再雇人手,所以就拚命把自己當成幾個人使。現在聽到公子決定不用自己做事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臉蛋皺成一團:“公子再給阿五一次機會!阿五會努力的!阿五再也不做藿菜羹了!公子不要不用阿五!”
“和藿菜湯有什麼關係?阿五你彆哭!你現在還太小”
其實也有那麼一丟丟丟丟丟丟的關係,王揚是真的不愛喝那個野菜湯!還有阿五的手藝怎麼說呢,算勉強能吃吧也不太會做肉至於複雜一點的菜就更不用說了
阿五越哭越傷心,小肩膀隨著哭泣一聳一聳的,可即便哭成這樣,手上的東西和包裹還緊緊抓著,生怕掉落物件。
陳青珊抱住小阿五,要拿阿五手中的手帕給她抹淚,但阿五知道這是公子的手帕,回去還要給公子洗乾淨的,自己不能用,又怕把眼淚蹭到陳青珊身上,所以就用衣袖抹臉。
王揚心思一轉,不再解釋,下了馬,摸摸小阿五的頭,蹲下身子,與她平視,嚴肅說道:
“你看你,也沒聽我說完就哭,我不是不用你,而是要派你做更重要的事。”
阿五先是一呆,掛著淚珠的睫毛還在微微顫抖,然後迅速化作滿臉驚喜:“公子要讓阿五做什麼事?”隨即馬上保證道:“隻要是公子吩咐的,阿五都會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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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關於馬價。繆鉞先生據《宋書·劉粹傳》“遠方商人多至蜀土資貨,或有直數百萬者,謙等限布絲綿各不得過五十斤,馬無善惡,限蜀錢二萬”一段的記載,將當時馬價的下限定在兩萬,言“限製商人馬價蜀錢二萬,可見馬價當不止二萬”。(《南北朝之物價》,見《繆鉞全集》)我不讚同。
原文意是蜀地官員為了保證自身利益、盤剝外地商人,做出各種苛刻的規定,比如限製外來商購買蜀布的數量,給他們買蜀馬定統一價。原文中的“資貨”就是來蜀地“采買貨物”的意思,而不是賣。所以定的兩萬必然高於馬價的平均標準。這就好比人參產地突然定了個固定價,說以後無論人參的大小優劣都按這個價來賣,那大家自然就不爽了。所以蜀地新規的結果是“商旅籲嗟,百姓鹹欲為亂”。故而兩萬應該不是馬價下限,而是一個不算低的價格。
2諸縣率千餘戶置一小學,不滿千戶,亦立。——《太平禦覽·禮儀部》引《晉令》
3關於騎術部分參《馬術經典教程》和《中英馬術俱樂部培訓係列教材》中的《耐力騎乘》和《改進騎手姿勢》兩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