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走進後殿,見到了兩位金釵同框的畫麵,忍不住笑道:“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今日恰好齊了。”
黛玉看他一眼,又看向湘雲,心裡道:雲丫頭是渡鶴影?
一邊想著,一邊與湘雲起身來迎,宮女未曾拿拜墊來,她便知日常見麵是不需要跪皇帝的。
“陛下!”
史湘雲卻是直接跪在地上。
黛玉停住腳步。
楚延看一眼老老實實跪著的湘雲,問:“你是闖了什麼滔天大禍不成?怎不見太監來報。”
史湘雲揚起小臉:“雖不是大禍,但我見她們都被我的話唬了一跳,所以我來向皇帝請罪。”
“你說了什麼?”
楚延問。
黛玉看到,這身材高大的皇帝並未坐下,還是站在跪著的雲丫頭麵前,先問清楚事情。
湘雲把剛才的事說了出來。
“這算什麼?”楚延笑起來,伸手將她拉起:“你隨口一句話就把她們嚇到,她們也太膽小了。”
湘雲臉上一紅,又有些不好意思。
楚延道:“我說過,隻要不是有意的,就不會因言治罪,難道你隨口一句清河公主生的兒子會當皇帝,她就能真的生出來?”
“嘻嘻。”
湘雲看著他笑,神情逐漸放鬆。
楚延說:“我是皇帝,將來誰當太子我說了算。”
湘雲又笑,黛玉瞥他一眼:“這可說不準,你既然能起義軍當皇帝,未必沒有人也能……”
說話聲音越來越小,似是想試探,最後又因害怕而收斂幾分。
楚延哈哈一笑:“我倒是挺想看有誰有本事能造我的反……當然,這話不能傳出去,否則打仗了又要死人。”
黛玉沒有回答,轉而問湘雲:“你膝蓋疼了沒有?沒有拜墊你也跪。”
湘雲搖了搖頭。
楚延拉著她走進東次間,說:“林姑娘說的沒錯,下次想跪等拜墊拿來再跪。”
湘雲笑道:“等拜墊拿來,你就不讓我跪了,先前我奶奶和我說,她以前進宮一趟要跪四五次,我進宮三次了,隻跪了你一次。”
她又是嬌憨話語,楚延伸手在湘雲臉頰上擰了下,笑說:“雲妹妹都會揣摩聖意了!”
“噗~”
湘雲笑得眼睛都眯起來,黛玉問她:“雲妹妹在笑什麼?”
湘雲樂嗬嗬的笑著,並不回答。
“坐罷,彆憨笑了。”
楚延坐在了軟塌上,再靠著引枕,麵對她們,湘雲和黛玉也坐下。
“你家裡怎麼樣了?”楚延先問湘雲。
對麵的黛玉坐姿端正但局促,湘雲則隨意許多。
“家裡都好,我祖母、二嬸和三嬸,還有家中姊妹們都搬到了東府,珍大奶奶還把原來她住的地方讓給我家,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湘雲說道。
黛玉道:“你不必不好意思,寧榮兩府都已經是官家的,給誰住都是皇帝一道旨意的事。”
楚延聽出來,她針對的不是湘雲,是他。
今晚的林黛玉,伶牙俐齒了許多。
楚延點頭,“林妹妹這話很對,但為了防止有些人還以為是寧榮兩府,分不清大小王,湘雲,你回去後把敕造國公府的牌子給摘下來,再把賈家祠堂給挪走。”
林黛玉一雙含露目睜大,她這是弄巧成拙,偏她還不好回敬,因兩府已被抄家,前朝牌匾和賈家宗祠早該撤走。
現在不撤,將來也是要撤的。
若是楚延隨便什麼時候一道聖旨下來,黛玉也不理會,可偏偏是她說了這話後,他才想起來要下旨撤走。
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怕是會誤以為她得罪了皇帝。
湘雲道:“因被抄家,國公府的牌子是可以摘掉了,賈家的祠堂也不能再留,隻是……我想替老太太跟皇帝求個情,府裡還有些空房子,可以把賈家牌位暫時放屋子裡,等將來賈家有餘力搬走再把牌位帶回金陵去。”
楚延問她:“你從小就經常去榮國府住?”
湘雲笑道:“是很常去,我跟賈府裡好多人都熟,尤其跟平兒姐姐四個最要好。”
楚延奇怪問:“平兒不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鬟?”
湘雲聽他直呼鳳姐的名字,還有些不習慣,因笑道:“鳳姐姐還沒嫁入賈家就常來,平兒姐姐也跟著來,我們就一起頑兒。”
楚延看向她腰間宮絛,果然見上麵係著一隻小巧的金麒麟首飾,便向她要。
“你要做什麼?”
湘雲口內問,卻已經伸手解下宮絛上的金麒麟,遞了過來。
楚延拿著把玩一會,笑道:“這大約是一隻母麒麟。”
湘雲嗬嗬笑起來:“皇帝是怎麼知道它是公還是母?”
黛玉聽到這,終於冷笑道:“若是有一對,一隻大,一隻小,可不就能分出公母來?”
湘雲奇怪看來,黛玉說:“年初時我們去清虛觀打醮,有個老道士拿了些敬賀之物來,你愛哥哥見其中有一隻大的金麒麟,就偷偷把它藏起來,剛好跟你這隻相似。”
湘雲噗嗤一聲笑了,說:“二哥哥準是見我常帶這個,他見到好頑,就拿來了!”
她一點沒介意,更沒想到彆處去。
黛玉反倒心中有愧了。
但她的猜測卻沒錯,這人是有意提起湘雲的金麒麟,且知道寶玉也有一隻金麒麟。
隻是不知道他為何忽然提起這事?
楚延點頭讚道:“林姑娘喊的沒錯,雲妹妹講話果然有些咬舌,愛哥哥愛哥哥的叫。”
湘雲聽了,臉上一紅,用嗔怨的眼神分彆看了兩人:
“我剛才聽到了林姐姐取笑我,原本不想搭理她,不給她好臉色!偏偏皇帝哥哥也跟著她一起取笑我!”
黛玉笑起來,又覺不該在他麵前笑,忙用手帕掩住小嘴,轉過身去笑著。
楚延多看她一眼,哭得梨花帶雨的林黛玉是病西施般惹人憐惜模樣,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林妹妹,也格外明媚活潑,堪比嬌憨開朗的史湘雲,難怪兩人後麵會一起聯詩,關係越來越好。
見他看著自己,黛玉嗔惱交加,暗暗瞪他一眼。
美人做什麼都是漂亮的,令人賞心悅目。
但雖然欣賞,該給她的打擊還是要給。
楚延慢悠悠道:“說起金麒麟,我還得了個東西,一塊玉。”
“玉?”黛玉看了過來。
湘雲忙說道:“是寶哥哥的那塊玉?上回來我見著了。”
她怕再咬舌叫愛哥哥,就乾脆不說二字。
楚延指了下對麵的櫃子,“雲妹妹你去拿來。”
湘雲起身去打開那櫃子,果然見到裡麵有那通靈寶玉,於是拿了出來,先遞給楚延,見他不要,才給林黛玉看。
“寶玉……”
黛玉拿著這塊寶玉以前一直帶在身上的玉,睹物思人,不免又紅了眼眶。
可她抬頭看向楚延,見他正笑著看自己,心中一顫,忙把這通靈寶玉給丟開了。
為了一塊玉,再被他抱一回、欺辱一回,她可做不到!
楚延笑起來,朝湘雲說:“戲文和詩詞裡常有,才子佳人多半因為小巧物來撮合姻緣,金和玉,木和石,什麼鴛鴦鳳凰,雌雄麒麟等。”
“呸!皇帝陛下在說什麼?!”
聽到雌雄麒麟,湘雲紅著臉啐他,羞得轉身去。又惱道:
“原來是為了這個才趕著來取笑我,我這麒麟佩在身上了好久,從來不知道公母,我說它是公的,還能拿它去撮合不成?”
楚延笑起來,若是史湘雲無意間知道彆人有麒麟,或許還會想到彆處去,但眼下是他主動戳破,湘雲便知道是在取笑。
再說,如今她已入宮,即便見彆人有麒麟,也不會再多想什麼。
楚延看向黛玉,林妹妹似有所感,在他說話前,就冷笑說:“寶姐姐有一塊瓔珞,上邊有一個和尚給她的八個字,與通靈寶玉上的字恰好配對。”
湘雲眨了眨眼睛,看著她,又看向楚延,忽然笑起來。
寶姐姐身上的瓔珞她也知道,卻從未想到撮合姻緣上,難怪林姐姐前些年總是和寶姐姐不大合得來。
黛玉淡淡道:“如今寶姐姐也入宮伺候你,還提什麼金玉良緣?縱使真有,你得了這塊玉,金玉良緣是應驗到你身上。”
楚延詫異問:“你不求情,叫我把玉還給賈寶玉?”
他不信這些玩意,通靈寶玉也沒靈驗,黛玉如果求,他肯定答應。
前提是她得付出些代價。
黛玉道:“他保不住這玉,留在你這兒反倒好,不至於丟了。”
這句話是實情。
提到靈驗,楚延倒想到件事,問她:“你年幼時候,可否有一個癩頭和尚來你家?”
黛玉一陣沉默,半晌才問:“欺君會如何?”
湘雲馬上看向皇帝。
楚延笑道:“看朕心情。”
黛玉眼簾微抬,低聲道:“不曾有什麼癩頭和尚來我家中。”
她是在公然犯欺君之罪!
楚延看出來了,今晚的林黛玉確實跟先前兩次不同,似乎是想借史湘雲在的時候,嘗試改變與他的關係,也或者是想試探他的底限,看他會不會包容她的一些冒犯之舉。
楚延不介意她這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沒有性格的林黛玉就不是林妹妹了。
但她估計想錯了,在她跟賈寶玉斬斷木石前盟前,楚延不可能赦免賈寶玉,她注定做無用功。
手裡拿著通靈寶玉,楚延對湘雲說:“你回去後跟你寶姐姐說,叫她下次入宮,把她的瓔珞帶來給我看看。”
史湘雲的一公一母兩隻金麒麟姻緣,薛寶釵的金玉良緣,都已經被他攪渾了,隻差林黛玉的木石前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