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襲人回了怡紅院,進屋後,見晴雯、麝月、秋紋、碧痕等在打瓜子:
幾人丟一堆圓溜溜的石子兒在桌上,拋起來後快速撿幾塊石子,再用手接上,不得觸動其他石子。
輪到晴雯時,她見襲人進來,因分神一時失手,塗得丹紅的長指甲動了另外的石子,麝月、秋紋立時都拍手笑她犯規了。
“哼。”
晴雯還很不賭氣,卻也隻得放下石子,朝她們說:“剛才是襲人進來害我失手……我且看著你們,有石子動了我也拿你們的短!”
麝月正拋起石子,襲人卻一把接過去,朝她們笑道:“快彆憨頑了,才剛我路過園門,三姑娘在議事廳安排人做事,要迎接聖駕,府內正缺人,三姑娘便指派我和你們去打掃省親彆墅。”
“我們去掃地?!”晴雯第一個不樂意了,說:“我們是寶二爺房裡的人,論理這些活輪不到我們來乾。”
秋紋,碧痕等也都不大樂意,她們是怡紅院的二等丫鬟,洗衣做飯、灑水掃地是粗使丫鬟婆子的活,向來不需要她們去做。
襲人忙勸她們:“我才剛聽說了,宮裡來的太監說,如今府裡再不比以前,皇帝沒有冊封,就都是掖庭宮的奴婢,連太太也不例外,何況你我?”
又說:“皇上幾日後就要駕幸府裡,許多事情都缺人去做,府裡若是沒了規矩,各處準備不妥當,豈不成了蔑視聖上?”
一番話連哄帶嚇,可算是鎮住怡紅院的眾多二等丫鬟們。
“滿園子都是粗使丫鬟婆子,外頭還有幾百個太監宮女,偏來指使我們!”
晴雯嘴裡嘟嘟囔囔的,可到底是摔簾出門,去叫了廊下的小紅、墜兒等人,吩咐她們準備好打掃用的各項東西。
回來後,她又進屋去更衣,穿一些舊衣裳去,免得打掃時灰塵滿天飛,臟了她身上的好衣裳。
那邊麝月換好衣裳,來到她屋裡,進門就見著晴雯剛解了衣裳,身上隻一件肚兜,腰背臀兒白玉似的,腰肢纖細,底下的臀兒滾圓挺翹,活像兩個大白桃子,怪不得背地裡有婆子罵她是狐狸精。
“你不去做事,跑來我這做什麼?”
晴雯一彎腰撿起裡衣來穿,兩條細長的腿筆直,像是白玉筷子
麝月走過去,拉起她的手瞧了瞧後,笑了起來。
晴雯猜出她要說的話,一甩手丟開了她,倔著說:“我留指甲也能乾那粗使丫鬟的活,你不必來笑話我!”
麝月更笑了。
晴雯跟彆人有些不同,她和襲人都是賈母屋裡的人,被指派來服侍寶二爺,但襲人隻是來服侍,晴雯卻是被賈母相中,要她將來給寶二爺做通房丫鬟。
因此,晴雯留著長指甲,素日裡不乾那些粗活,麝月也是想到她的指甲,才來跟她鬨一鬨。
果然她惱了。
和她頑笑一回,麝月才說:“怡紅院裡二十來個丫頭婆子,也不差你一個去掃地,我想著皇帝既來,省親彆墅各處樹木也要用些綾錦紗羅,疊成乾旄旌幢等樣式掛上去,你手巧,便去做這活好了。”
晴雯道:“外頭的小丫頭們這月來懶成什麼樣了,等會子我去了她們必定還在磨蹭,我先去監督她們。”
說著穿好了舊衣服,麝月目送她出門去,片刻後聽到晴雯的罵聲:“什麼蹄子們,兩個月來黑日白夜挺屍挺不夠,今兒姑娘吩咐事情下來,還偷奸耍滑的,再這樣,我拿針戳給你們兩下子!”
麝月唬了一跳,忙出門去預備勸架,晴雯是個火爆脾氣,以往有寶二爺擔待著,丫頭們都怕她。
如今寶二爺走了,晴雯沒有人撐腰,丫頭們豈能再服她?
果然墜兒回嘴道:“不過是慢了些,你拿那頑意兒嚇唬誰?!”
在她們吵起來之前,麝月拉著晴雯,小紅拉著墜兒,兩撥人馬就此休戰。
過了一會,襲人出來,指派大家一起拿著灑掃的東西出門,怡紅院隻留一個老婆子看著。
正想走,忽有一道少女聲音傳來:“你們怎麼都要出門了?”
襲人扭頭一看,見是薛姨媽家裡買來的丫鬟香菱,身後跟著兩個丫頭。
她原是被買來給薛蟠做妾的,如今薛蟠被罰去做徭役,她便隻伺候在薛姨媽和寶釵兩人屋裡,時常在薛姨媽家和蘅蕪苑跑動。
香菱走近,眾人見她長相標致,眉心一點胭脂痣,說不出的美貌風情,婆子們都憐惜她身世可憐,暗道幸好還未開臉,沒有被薛大傻子糟蹋。
“你來做什麼?”襲人笑問。
香菱笑道:“我們太太打發我來,因見著怡紅院前些日端午有艾草,想問你們還有沒有,家裡頭要再熏一熏,以免皇帝到了有蚊蟲蛇蟻亂鑽。”
襲人點頭笑道:“還是姨媽想得周到,艾草在西邊花圃旁邊有一些,你去割的時候順道幫我們也掛上。”
香菱答應了,領著丫頭進怡紅院。
等她走後,麝月才說:“難為她沒因為寶姑娘的哥哥去了而傷心。”
晴雯冷笑道:“又沒過門,交杯酒還沒喝,傷心什麼?”
麝月臉上一紅,被她嗆得不說話了。
一行人去了省親彆墅,開始各處灑掃、裝扮,累了半日,忽有一群宮女過來,說要按她們說的去做,晴雯自是氣不過,想要跟她們爭辯一番,卻被襲人攔下了。
又來了個太監,上下看了看晴雯她們,忽而笑道:“賈府裡倒是有挺多漂亮丫頭,你們是哪個房裡的?”
晴雯乜斜他一眼,沒有吭聲。
襲人忙說:“我們是怡紅院裡的丫頭,我叫襲人。”
“她們呢?”太監指了指這些人。
晴雯本就火大,眼下見他這副頤氣指使模樣,心裡頭越發不痛快,將掃把一扔,拍了拍手,回他說:“你是要叫我們乾活還是要我們來做什麼?掃個地還來查人族譜不成?!”
一旁的小太監冷笑道:“賈府真是沒規矩,一個掃地丫頭也敢大聲嚷嚷,依我看,不如將她們都攆出去,免得觸怒龍顏!”
襲人、秋紋、麝月等都嚇了一跳,忙給他們賠禮,又來勸晴雯。
“你什麼東西,也敢來說攆我?!”
晴雯卻不服氣,冷笑道:“園子有姑娘們管著,你們不過是來幫忙布置的,眼下卻竟敢反客為主,來指使我們來了!”
一群小太監都生氣了,紛紛說:“誰反客為主?這府本就是皇上的,我們又是皇上的奴才,你們才是客!”
吵鬨聲驚動其他人,有人忙去回平姑娘。
平兒來到後,這群太監才偃旗息鼓,平兒又勸了晴雯,才叫她罷了。
風波平息,襲人暗暗想到,若是以往在府裡,寶二爺還在怡紅院時候,府內誰敢和晴雯爭吵?便是那些婆子們都讓她三分。
又想到,平兒進宮回來,得了皇帝賞賜,算是半個嬪妃,因此太監們才服她,換做彆人未必有這麼大的麵子,璉二奶奶來都不管用。
歸根到底,榮國府已成為了皇帝的行宮,再不是賈家。
見晴雯還是冷著臉,襲人便勸她:“姑娘們還沒回來,府裡管家的人是三姑娘,你跟人爭到最後還能去和她求情?到底要忍著些。”
晴雯低頭,默不作聲。
她與探春、寶釵等人都不大合得來,她們雖常來怡紅院,卻不怎麼和她多聊天,隻黛玉一人,還能和她說上些話。
她剛才與太監吵,便是存了林姑娘會幫她的心思,加上心裡也難受,近日來眼睜睜的瞧著大觀園變成如今的模樣。
寶玉走了,姑娘們紛紛進宮,連平兒也受了那皇帝的寵幸,皇帝也即將來到大觀園住。
這園子的人,終究是要散了……
——
香菱在花圃邊割了些艾草,與兩個小丫頭回怡紅院,先幫她們掛上一些,再拿著剩下的艾草回薛家。
薛蟠沒有被捉出去做徭役時,香菱與他還有薛姨媽,一起住在府內東北角一處二進院裡,薛蟠住外頭的書房,她們住內宅。
如今她未來丈夫薛蟠走了,香菱也仍舊是和薛姨媽住在內宅,平日裡沒什麼事,她就進園子裡找小螺、芳官、蕊官她們一起頑兒。
眼下要迎皇帝,家裡也忙得裡外不可開交。
“太太,我把艾草在各處掛上了,還跟端午時一樣。”
香菱去給薛姨媽回話。
薛姨媽瞧了瞧她,點頭笑道:“掛了就好,你來坐,我跟你聊會話。”
香菱唬了一跳,忙說:“在太太跟前我怎敢坐?我站著回話便好!”
她雖是伺候太太,可到底是要給薛蟠做妾的,日後太太就是她婆婆,更要在太太麵前立規矩了。
薛姨媽笑道:“叫你坐你便坐下,我還能因這事罰你?”
香菱這才坐下,隻敢坐半邊,挺翹嬌嫩的臀兒一半坐著一邊空著,壓出一道圓潤痕跡。
薛姨媽看了看她,又不禁抬手,撫摩在她臉上。
香菱睜著雙眼,不解其意,她還未開臉,因此也不知道這些事,更不知女子間那虛凰假鳳的。
幸好,薛姨媽並不是那浪蕩之人,她撫摩了下香菱的臉,頗為憐惜的問:“你來我家多久了?”
香菱想了想,笑道:“約有四五年了。”
薛姨媽點頭道:“原是想留你大些再給你大爺,誰知前年傳金陵要出事時,他急著回去看家裡產業,又逃回來,擔驚受怕的,一直沒有給你開臉。”
香菱臉一紅,低頭擺弄衣角不說話。
薛姨媽道:“可憐我兒被罰去做徭役,不知要幾年才得皇帝赦免,你也到出嫁的年齡了,我擔心你將來大了不好找人家。”
香菱想了半會,才慢慢搖頭。
她不知怎麼說。
她被拐子養大,又被薛家買來,原本是好事,薛家家產頗大,又是買她做妾的,她進門就能當姨娘。
可誰知,當初那拐子將她賣了兩家,讓薛蟠與人結下仇怨,失手將人打死了。
太太和姑娘雖未曾怪罪她,可家裡的丫頭婆子都有些風言風語,那薛蟠脾性也頗大,加上在金陵受了氣,很是打罵了她幾回。
可若說薛家不好,她又不知哪裡好。
薛姨媽道:“我想著,皇帝幾日後來駕幸府裡,那時你免不了見到皇帝,以你這出眾的容貌,怕是會引起皇帝的注意……那時,你便去給皇帝侍寢,不必再顧忌家裡的事!”
“……啊?!”
香菱呆了片刻,才驚呼出聲。
她怎麼也沒想到,太太剛才撫摩她臉,是看她姿色,要勸她去服侍皇帝?!
薛姨媽少見的臉一紅,香菱疑心她是羞愧,卻不知,薛姨媽是想到太監們的話:皇帝興致起來了,想召幸誰,誰就得乖乖去服侍!
薛姨媽快刀斬亂麻,跟她說:“你記著就好,皇帝未必召幸咱們!”
“……咱們?!”
香菱又呆了一呆。
薛姨媽臉上更紅,忙掩飾說:“說的是你和鶯兒她們。”
“喔……”
香菱臉上也羞紅著,想了半會,才憋出一句話:“那我以後不給大爺做妾了?”
薛姨媽道:“等皇帝到家裡再說!”
“太太怎知皇帝會來咱們家?”
薛姨媽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便打發香菱去做事了,她獨留在屋內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