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種繃緊了弦的累,沒辦法真正與君主放心交托的累。
不是她不願意相信他,而是他不肯徹底信任她,殷靈毓想,就算她分散了很多建議出去,朱元璋還是總是願意刨根問底,好像不能徹底明白就永遠不安心。
哪怕已經做到這個地步,殷靈毓也不能保證能徹底動搖朱元璋,去走上她預想的道路,。
不過那也不重要了,隻要織布機一出,工坊一開,女子成為了賺錢的主力,也有了入朝的可能,那麼剩下的事情就隻差時間了。
時代的洪流是任誰都無法阻擋的,就像天終究會亮。
寶鈔的問題已經交給了沈萬三,青蘅在一定程度上又可以作為製衡而被朱元璋留下,江晚月在製藥上天賦異稟。
那她現在要做的,除了磨好律法這把刀,就是一些民生政策,然後就是開海,挖銀礦,順便把銀礦原住民處理一下。
常遇春修養的差不多的時候,天塌了。
“啥?上位把誰殺了?胡惟庸?”
“啊?小半個朝堂都下獄了?”
“不是,小冰塊…小殷和娘娘沒攔著嗎?”
殷靈毓攔了,如果沒攔著,就不隻是下獄了,是可以下地獄了。
洪武四大案中的兩案扭在一起,威力麼……
常遇春上朝的時候,奉天殿空了一半有餘。
殷靈毓已經站胡惟庸的老地方去了。
李善長也不在,被連累了,在獄裡呆著呢,大獄已經爆滿了,如果不是他是丞相,估計連一個單獨的房間都沒有。
常遇春很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大部分人也就是被緊了緊皮,但真正涉及到拐賣人口的,貪汙受賄的,基本上是沒再回來。
沈萬三站到了戶部的位置裡,但他的生意,但凡涉及到海運和礦產,土地的,基本都充公了,還有名下一半的財物。
不少人私底下覺得這不就是變相的抄家,還有人不屑他的身份,不怎麼理會他,但沈萬三老神在在。
他又不缺錢,他缺的是名,是地位,更何況察覺出未來的走勢後,有些東西拿在手上就是燙手山芋,還不一定保得住呢,現在家中還有不少商鋪宅院,還有之前積累下來的一半銀錢,足夠了。
總比被視為低賤商賈要好。
他能為天下行商之人拚出一條路來,能永遠留在往後的史書裡,半數家財而已,怎麼就舍不得。
朱元璋這次和殷靈毓吵的狠了,又不舍得真把人給動了,臉色很不好看。
隻有大臣那是千恩萬謝,甚至多少帶點膜拜。
“如果隨意按照自己的喜惡,心情去影響判處結果,那麼律法的存在又有何意義呢?”
“執法者當如執劍,不偏不倚,不可妄動。”
這是殷靈毓當著所有人的麵說的,可以說得上是頂撞朱元璋的話。
本來便該是如此,隻是朱元璋不喜貪汙,因此總是想重判,想威懾住他人,空印的事情,本質上也帶著對於皇權的敷衍與輕蔑,就像朱元璋在滄州時,殷靈毓給他講解的文字遊戲一樣,都是被默認為合理的,實質上違背律法的行為。
可是讓朱元璋按著自己的想法去判案,本身也是一種不公,最重要的是,官員替補的能力還不足夠。
因此,雖然空印一事裡,沒有為非作歹的官員都官削一級,罰俸半年,外加二十板子,但至少是活下來了。
借著空印盤剝過油水的隻有寥寥幾人,跟著拐賣人口的一起處理了。
而這一切,歸功於那個跟陛下犟的小冰塊。
朱元璋自然也將大臣的反應看在眼裡。
他自然是憤怒的。
可他的憤怒毫無價值。
因為他這是他自己積累下來的敵視,他總是認為官員需要高壓,需要管理,需要規訓,需要敲打,絕不能讓他們變成他曾經見到的那些醜惡嘴臉的貪官汙吏。
然而他忘了,他現在管理的是國家,是人,不是他設想裡毫無怨言的程序和小小一片村縣。
他是勤勤懇懇,是匡扶社稷,是想讓天下百姓過得好,可他又很矛盾,又很局限,帶著屬於自己的固執。
殷靈毓沒辦法妥協,大明的君主和臣子之間也無法妥協。
這是明朝從一開始的開創者裡便埋下了的基調。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朱元璋在看到孟子的這段話而憤怒時,是否也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和承認的心虛呢?
沒有人知道。
當馬秀英發現朱元璋已經又是好幾天不叫殷靈毓留下吃飯,就知道他的倔脾氣又犯了。
她這次乾脆就沒勸,自己帶著朱標去養濟院看望自己在這裡當義工的其他兒子女兒。
養濟院裡女孩子很多,朱棣最先提出來,想把姐姐妹妹們也帶過來,她們不像他們,能隨便出宮玩樂。
來這裡做義工就是個很好的借口。
皇子公主都時不時前來當這勞什子的義工了,不管是勳貴還是文臣,家中的適齡兒女,自然也被催促著過來,還有緊跟著開發了實踐活動的國子監,也會一月來做一次義工。
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殷靈毓暗搓搓的推動。
馬秀英來的時候,朱長寧和朱長安正在踢毽子,和幾個養濟院的孩子一起,笑容純稚燦爛,童聲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馬秀英竟一時怔住。
那是一種帶著生機的,無拘無束的自信與活力。
是她幼時到現在一直擁有,不肯丟棄,卻不知道該如何給自己的女兒,給天下更多女子的東西。
“標兒。”
“母後?”
馬秀英淡淡笑了。
“你父皇他,還是不明白。”
朱標似懂非懂,馬秀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殷靈毓在抗爭的的確是皇權也不完全是皇權,她並非為了忤逆朱元璋或者建立自己的威信,朋黨,她其實隻是在走自己的道路,給更多的人選擇道路的權力。
而朱元璋不明白。
朱元璋隻覺得,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