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醫出道開始,石原美琴就發現好像醫學這一塊並不是那麼歡迎自己,無論是醫生還是更具體的法醫,都是絕對以男性為主導的行業,天生排斥而且不信任女性。
這倒也可以理解,因為男性本身就在體力和精力上占據優勢,而且他們擅長長時間工作,醫生這種職業是非常辛苦而且永遠無法滿足社會需要的,而男性在這方麵天生占有優勢,他們沒有每個月的大姨媽、在耐力和腕力上都更加出色,而且沒有結婚生育帶娃之類的困擾,可以較全身心地投入到職業中去。
這便是美琴一直以來最苦惱的地方——沒有人承認她的工作價值,沒有人承認她的工作能力,當她站上解剖台時,彆人的眼中她首先是個女性,而不是個醫生,這種性彆歧視和刻板印象幾乎貫穿了她一整個職業生涯。
她的前夫也是很典型的表麵表示會支持妻子的醫生夢想,背後卻是“隻要她能當好一個妻子就行”,美琴當初深受感動才同意辭掉工作當了校醫,她堅信校醫這個職位也可以儘職儘責,然而丈夫其實根本不在乎她乾的什麼。
這讓她對婚姻感到徹底絕望,也是上杉宗雪當初表示了想娶她,她卻猛然驚醒並逃之夭夭的原因,她非常執著於證明自己的工作能力和工作價值,為此不惜幾年來四處流浪,為此不惜和上杉宗雪再續前緣,她的目標始終隻有一個——在她熱愛的崗位上發光發熱。
沒想到今天居然又遇到了這種事!
然而殊不知,在對麵的日下檢察官眼中,石原美琴所有的價值就真的隻體現在她對上杉宗雪的連帶關係和附屬協助上罷了,檢察官基於性彆、年齡、職位對美琴的鄙夷和質疑,展現了日本社會(尤其是傳統精英領域)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和性彆歧視。
但這種歧視並非沒有來源,作為親眼見證了日本黃金時代變遷,體會過當年大環境的中年男人,你很難不對女性沒有偏見。
眾所周知,在黃金年代,幾乎每個日本城市女性都擁有三個錢包,即所謂的車夫、飯票、at(當然按這三個詞這樣查是查不到的,準確在日語裡麵是行君、食君、貢君),最後還有一個“本命”。
這裡可以補充兩個知識點,即除此之外還有兩個隱藏角色,即“電線男(線纜君)”和“kee君”。
電線男(線纜君)指的是有家電維修能力的男士,在八九十年代電器已經普及了全日本,但是當時沒有現在這麼發達的維修體係,要頻繁翻黃頁打電話預約和尋找對應的修理工人,因此一位能夠修理電器的日本男性是非常受歡迎的,電線男的地位穩定高於行君食君貢君,因為他居然可以進入女性的公寓耶!而讓他進自己公寓免費維修電器誇一句“你好厲害”,便是當時的日本女性最大的恩賜了。
除了電線男很受歡迎以外,還有kee君。
kee君指的是達到了女士們最低擇偶標準但沒有達到推薦配置的男性,因此在女士們短暫缺乏本命的時候,會拿kee君暫時頂一頂用,當一下臨時男友,理所當然這個過程之中也是要狠狠地爆金幣的,直到找到下一個本命,kee君的命運基本上都是爆光金幣被踹,偶有幾個確實抱得美人歸的,也要時常麵對妻子對低就的不甘和居高臨下施舍的情緒。
而這一切都在黃金時代結束之後戛然而止,要知道90年泡沫破裂時社會並沒有一夜之間變窮,92年日本企業才開始討論是否要裁員,9496年之後,日本社會大部分人才開始用光積蓄,意識到好時代真的結束了,而新的一代進入職場的女性無法接受前輩女性們享受了那麼多紅利那麼多追捧,自己卻無法享受到這些她們本應享受待遇的現實情況。
而她們思考之後得出的結論是:這是男權社會和父權社會的壓迫。
因此從96年開始,日本女性全麵接軌了國際女權組織。
後麵發生事,不好明說,也不用明說,大家應該都明白——越是激烈運動,越是被敬而遠之,越是要求同工同酬謀求落實所有“女性權益”,越是被清理出正經崗位趕去“庶務科”,鬨得越凶,職場就越不願意要女性,因為男性不會鬨事。
那麼,日本女權偃旗息鼓之後,女性的待遇就好起來了麼?
答案是,並沒有,因為老一代日本人雖然親眼見證過當時的時代,但可能還保有一部分的傳統觀念(日本人性格特彆保守固執),而新一代日本男性就是在極端的男女對立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們天生就刻有警惕和對立的基因,新一代男性寧願壓抑自己dna中的生殖本性,也不敢再重蹈前輩們覆轍。
這就是為什麼櫻花妹最喜歡說“不安desu”,實際上就是一種對社會整體不友好環境強烈的焦慮感和對自己現狀隱含的不滿:這,這不對吧?我的三個錢包呢?我的線纜君和kee君哪去了?可惡,美團鬨鐘人怎麼這麼壞啊!!
當然,以上說的都是日本,和其他國家無關。
見到美琴這種神色,日下檢察官非但沒有坐下,反而抱起雙臂,上下打量著美琴,嘴角勾起一絲輕蔑的冷笑:“石原助手?哼。這麼重要的、涉及司法定性的專業醫療鑒定,上杉博士會交給你一個……(他刻意停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貶義詞)‘ra’來跟我交接?”
“你知道這份鑒定報告意味著什麼嗎?它關係到一個人的前途,甚至可能影響整個案件的走向!你有足夠的臨床經驗嗎?你理解這些影像學和病理學數據的深層含義嗎?上杉博士是不是太忙了,忙到派個……ra來幫他看文件?”
美琴臉色微白,手指在文件邊緣收緊,她想起了外界對她“助手”的比喻,此刻檢察官的鄙夷如出一轍,但她不能退縮,這是她的工作,更是她留在上杉身邊的重要價值,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神直視日下檢察官,儘管聲音有些緊繃,但努力保持清晰:“日下檢察官,我理解您對案件重要性的擔憂,但是……”
“但是我所經手的所有案件和驗屍,包括二次鑒定的申請,相關的所有前期溝通和資料準備,還有具體驗屍解剖中的協力,事後的解刨報告,都是由美琴姐,我的唯一指定法醫助手全權跟進的,檢察官,您看到的法醫報告,實際上大部分都是美琴姐幫我寫的呢。”
就在這個時候,上杉宗雪微笑著從外麵走了進來,他很有禮貌地對著地檢檢察官說道:“我對美琴姐的信任可是百分之百的,如果沒有了她,所謂的上杉鑒證官就相當於自斷一臂,也隻能瘸著走路嘍。”
日下檢察官愣了一下,“唯一指定助手”“全權跟進”“上杉博士百分之百信任”,這些詞似乎是有魔力一般,擊中了日下檢察官。
他臉上的輕蔑、不耐、質疑瞬間凝固,然後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驚訝,緊接著是恍然大悟,最後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近乎諂媚的恭敬。
他立刻放下了抱著的雙臂,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堆起極其不自然但努力擠出的笑容。
“啊!失禮了!失禮了!石原桑!原來您是上杉博士的唯一指定助手!真是真是年輕有為!我剛才剛才主要是擔心案件流程,有些著急了,言語不當之處,請您務必海涵!”
檢察官迅速坐下,態度判若兩人,急切地說道:“既然上杉博士都來了,那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上杉博士的眼光絕對值得信賴!您看,我們這就開始?”
美琴臉上神色複雜,她瞪了上杉宗雪一眼,不知道應該是感謝他的出現還是怨恨他將她和自己綁定,她無比渴望證明自己的能力,然而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複雜難言的情緒湧了上來。她默默整理好文件,臉上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種被權力遊戲裹挾的麻木和認清現實的清醒。
她知道,在這所大學,在這個社會,沒有上杉宗雪的光環,她石原美琴在日下檢事這樣的社會精英眼中,可能永遠隻是一個可以被輕易輕視和質疑的“小姑娘”。
之後,在上杉宗雪的協助之下,石原美琴看了報告,並明顯指出法醫報告有問題,傷口形狀不對,而且被告是左撇子,用左手捅刺對方留下的傷口不應該是那種形狀,很明顯地檢的處理有誤,建議重新進行二次鑒定。
日下檢察官態度謙恭,認真傾聽美琴的每一句解釋,頻頻點頭,不時發出“原來如此!”“不愧是上杉博士的唯一指定助手!”之類的讚歎。他甚至主動為美琴倒水。
看著眼前這個前倨後恭的男人,美琴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麵,她感到一種扭曲的快意——上杉的名字就像一道護身符,瞬間擊潰了地檢精英的傲慢,另一方麵,是更深的苦澀和無力感——對方尊敬的並非是她石原美琴的專業能力,而是她身上“上杉指定助手”這個標簽。她的價值,在他人眼中,依然完全依附於那個男人。
而上杉宗雪則是全程一語不發,但他的存在和全程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就已經足夠了。
可惡,這也在你的掌握之中麼?邪惡的上杉弟弟君?
她機械地、專業地完成了解釋工作,將簽好字的報告副本還給日下檢事。
“哦對了,上杉博士,關於對您的驗屍能力,我們東京地方檢察廳有個建議。”日下檢事收拾好了文件,突然說道:“您的能力若隻是用在刑事驗屍中,是否過於浪費了?”
“假設,如果東京大學、文部科學省、最高檢察院和警察廳聯合起來,專門圍繞您組建一個專門的國家認證機構,就叫做非自然死亡研究所,您意下如何呢?”
“非自然死亡研究所?”上杉宗雪捏住了下巴:“udi是麼?”
“是的,實際上全日本關於民事二次鑒定死因調查的需要是很高的,如果您有意,我們地方檢察廳可以慢慢地推進這個計劃。”日下檢事說道:“理所當然,會為您爭取最好的待遇的。”
上杉宗雪雙眼微微一亮。
地檢這個提議啊,哦摩西羅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