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掛上山巔,炊煙飄上屋簷。
位於正陽道上的許虎家中,鍋碗瓢盆交錯碰撞,響的正是熱鬨。
許大娘正在洗碗槽裡拔著雞毛,旁邊的水盆裡泡著榛蘑,灶坑裡柴火劈啪炸響,鍋裡燉著酸菜白肉血腸。
五花三層的腰條肉每一塊都有巴掌大小,不知道已經煮了多久,泛著透亮的光澤,周圍灑滿了被切成細絲兒的酸菜,相互映襯,活像是沸水裡開出了一朵肥碩的牡丹。
“媽,我把沈哥喊過來了。”
許燕一進門就被這撲鼻的香氣撞了個滿懷,悄悄咽了一口口水,朝著屋子裡大聲喊道。
許大娘聞聲立馬把手裡的活放下,從廚房裡跑了出來,樂嗬嗬的看著沈戎。
“是戎子來啦,趕緊坐下,馬上就吃飯了。”
許大娘此時臉上已經沒有許虎受傷之初的是憂傷,精神頭明顯好了不少,笑著說道:“也不知道你今天能來,所以都沒怎麼準備,就一些家常便飯,一會將就吃點。”
“就您這還叫沒準備啊?自從您打算請沈戎吃飯以後,哪天不是成堆成堆往家裡搬這些好東西?還偏偏不準我和妹妹吃,全給這小子備著的,真不知道誰是您的親兒子。”
許虎聽見動靜,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房子裡溫度並不低,但他身上依舊裹著一件厚重的棉外套,身上散發著濃烈的藥味。他對著沈戎揚了揚手裡提著的酒瓶,嘿嘿笑道:“老頭留下來的私藏,就剩這最後一瓶了,你今天算是撈著了。”
一張不大的方桌上,酒菜擠的滿滿當當。
四張凳子上都坐著開懷的人,四個碗裡都裝著透香的酒。
“戎子你也真是的,搬家了也不告訴大娘一聲。怎麼的,怕大娘我拿不出喬遷的賀禮啊?”
“怎麼可能,是所裡的調令下的突然,而且要求我馬上就要上任,所以還沒來得及告訴您。”
“你們這份工作就是這樣,每天到處奔波,而且還危險,根本過不上一天安穩日子,當初許虎他爹就是這樣”
許虎見自己老娘又開始絮叨,連忙打斷,端起麵前的酒碗說道:“我來起個調子啊,今天的主題沒彆的,就是祝賀沈戎搬家,來,乾了!”
“虎子你身體還沒好,少喝一點。還有燕子你也是,雖然今天是好日子,但你還小,隻準喝一口啊。”
許大娘左右叮囑自己一雙兒女,然後才端起碗,衝著沈戎豪邁說道:“戎子,大娘陪你,乾了!”
桌上的菜比不起春曲館的奢侈席麵,碗裡的酒也遠不如春曲館的陳年老窖。
但不知道為何,沈戎喝下肚子,卻感覺暖洋洋一片,真是連自己身上的氣數都在隨之動蕩。
“來,動筷子,嘗嘗大娘我的手藝。”
“好咧。”
酒意熏人,就連性格靦腆的許燕都變得活躍了不少,好奇問道:“對了,沈哥,你現在到底搬到哪兒去了?”
“滿倉裡。”
沈戎正忙著對付一塊噴香的雞肉,頭也不抬回道。
“啊?!”
許燕的驚呼剛剛出口,一隻滿是厚繭的手掌已經呼在了她的背上。
“女孩子家的,鬼吼鬼叫什麼呢?”
許大娘一巴掌將姑娘打得齜牙咧嘴,滿眼心疼的看著沈戎:“滿倉裡其實也挺好,雖然窮是窮了點,但那兒的人實誠,不惹麻煩,戎子你調到那裡當差清閒又安全。”
沈戎點頭笑道:“確實挺清閒,我這一個月都沒碰見什麼人惹事。有時候還覺得有些閒的無聊,渾身不得勁兒。”
“可彆這麼想,能賺多少錢,那是運氣。隻有安穩,才是福氣。以前許虎他爹就”
“咳咳”許虎的聲音恰好到處擠了進來,將話題扯到一邊:“對了燕兒,你今年就要畢業了,想好要去哪兒了沒?”
“想好了,我要考正南道四環的拔萃女子書院”小姑娘昂著頭,一臉驕傲說道。
“你說啥?正南道?!”
許大娘一張臉擰成一團,不滿道:“你一個丫頭片子,連五仙鎮都沒出過,跑那麼遠的地方乾什麼?”
“當然是去讀書啊!”許燕理所當然道:“娘,您不知道,整個黎國就隻有正南道才有專門的女校,我要是考不進去,以後就沒地方能讀書了。”
許大娘態度堅定:“那也不行,你知道東北道和正南道距離有多遠嗎?你一個人去讀書,我不放心!”
“哥,你來說說!”
許燕見自己無法說服母親,隻能將目光投向許虎。
“娘,咱老許家能出個讀書苗子,那可是老頭子的在天之靈保佑,你抽空去咱家祖墳瞅一眼,說不定都快給燒沒了。”
許虎笑道:“這麼一件大好事,總不能因為遠了點,就不讓燕子去讀吧?而且您放心,我聽說正南道那地方可好了,山川秀美,人傑地靈,一年到頭都不下雪,燕子在那裡肯定不會遇見危險的。”
“哥說的對啊。”
許燕將腦袋倚在母親肩頭,撒嬌道:“您要是還不放心,到時候等我考上了,您就和哥一起送我去讀書。您到時候要是覺得不好,我立馬跟您回家,好不好?”
“死丫頭,你想的倒挺美,那車票多貴啊,能給你買一張都不錯了,還買三張!”
許虎說道:“買,您放心,你兒子我有錢。到時候咱們全家都去,我們也去看看南國的風景。”
“浪費那些錢乾什麼,我就不去了。”
許大娘話是這麼說,但她眼中的笑意卻藏也藏不住,她看向埋頭吃飯的沈戎,眼底閃過一絲柔意。
“戎子,你大娘我身體不好,坐不了長途,到時候麻煩你和虎子一起送送燕子,行嗎?”
“行啊。”
沈戎抬頭笑道:“沒問題,我正好也要送一個朋友去南邊。”
“那就這麼說定了。”
家長裡短,嬉笑打鬨。
等到飯菜的香味散儘,許大娘拉著姑娘去收拾廚房,許虎則跟沈戎端著醒酒的熱茶,一起站在窗邊。
“傷好的怎麼樣了?”沈戎問道。
“還行,死不了。”
許虎回頭看了一眼廚房裡忙活的家人,這才壓著聲音說道:“我聽所裡的人說,你沒在所裡乾了?”
沈戎搖頭道:“還在,隻是換了個身份。”
“沒想到我在城防所乾了這麼多年,居然還有這麼多不知道的事情。”
許虎自嘲一笑,“能說不?讓我開開眼。”
“暗警。專門負責收拾犯奸作亂的命途中人。”
“命途真是越聽越聽不懂了,算了,我還是彆問了。”
許虎沒有再追問其中的具體內容,而是放眼望著窗外飛揚的雪花。
“戎子,你說東北道這旮瘩一年四季都在下雪,咱們這些吃的喝的到底是從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