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骨子裡就是個被市井生活醃入味的婦人。
重男輕女、貪財好利,最要命的是還有股子莫名的“雌競”心理,見不得彆的女人比她風光。
隻要不斷送珍寶、說好話,這老太太比誰都好哄。
可惜前世的她不懂,偏要跟太後硬碰硬。
而現在的李連月,正在重蹈她的覆轍。
“新科狀元郎到——”太監的通報打破了尷尬氣氛。
一位身著靛藍錦袍的年輕男子緩步而來,麵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向太後行了個標準的士子禮:“臣林武契,拜見太後娘娘。”
太後眼睛一亮,瞬間忘了方才的不快:“快起來!早就聽聞今科狀元風姿不凡,果然名不虛傳。”
“昭兒啊。”她笑眯眯地望著李雲初,“哀家坐久了腰酸。你帶狀元郎去園子裡逛逛。”
這簡直是明晃晃的撮合了!
新科狀元郎乃是戶部尚書家的嫡長子,看來父皇是打算用她的婚事跟戶部尚書家扯上關係。
李雲初乖順地起身:“林大人,請隨我來。”
——
禦花園的梅林小徑上,落英繽紛。
李雲初緩步前行,身後半步跟著侃侃而談的新科狀元林武契。
“公主請看這株綠萼梅,乃是前朝遺種,花瓣如玉,花蕊含翠……”林武契折下一枝,不由分說便插在李雲初鬢邊,“人比花嬌,不外如是。”
李雲初沒有躲閃,隻是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這輕佻舉動坐實了傳聞,林武契確實是京都紈絝榜上僅次於江柚白的人物。
“狀元郎博學多才。”她淡聲道,“難怪能高中榜首。”
林武契得意地整了整衣襟:“公主過獎。不過是平日多讀了幾本書罷了。”
“哦?”李雲初挑眉,“不知狀元郎平日都讀些什麼書?《花叢記》?《閨房之事》?還是……《春閨夢》?”
林武契聞言,腳步微頓,不過他很快恢複笑容:“公主說笑了。臣最愛讀的是《春秋》《左傳》,偶爾也翻翻詩詞歌賦。”
“是嗎?”李雲初忽然駐足,望向遠處一株開得正豔的紅梅,“狀元郎竟然如此自律,本宮實在是佩服不已。”
“哪裡像本宮,隻喜歡看一些話本子,讓狀元郎見笑了。”
“無妨無妨!”林武契擺了擺手,“你們女孩子家家的,讀那麼多書也沒什麼用,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
好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
李雲初勾出冷笑,“狀元郎可知這綠萼梅的典故?”
她指尖輕觸花瓣,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林武契挺直腰板:“此乃前朝貴妃最愛,有詩雲‘萼綠華來無定所’……”
李雲初微微蹙了蹙眉頭,“不對吧,本宮怎麼記得是‘萼綠華來有定期’,這詩是昨日父皇剛剛查驗本宮的功課,本宮可是背得滾瓜爛熟。”
林武契擰了擰眉,乾咳兩聲,“那……那可能是臣記錯了,這詩太久之前背的,臣一時背錯很正常。”
就這點道行?
糊弄一下就這麼沒自信?
李雲初唇角微勾,連這般淺顯的詩句都辨不出真假,談何狀元之才?
“說起詩詞。”她話鋒一轉,“聽聞狀元郎殿試那篇《論治國之道》引經據典,連陛下都讚不絕口。”
林武契麵露得色:“公主過獎。臣不過偶得靈感……”
“其中‘治大國如烹小鮮’一句尤為精妙。”李雲初揉了揉眉心,“這句的下一句是什麼來著?”
林武契一愣,並沒有回答。
“怎麼了?狀元郎連自己寫的文章都忘記了?”
“怎麼會?”林武契乾笑兩聲,思索片刻,“下一句應該是‘理應緩緩圖之’”
“錯了。”李雲初駐足,梅影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是‘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
她逼近一步,“這是狀元郎自己寫的文章,怎麼反倒記不清了?”
林武契額角滲出細汗:“臣……臣近日勞累……”
“那‘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段呢?”李雲初繼續追問,“狀元郎當時是如何引申的?”
“這……”林武契袖中的手開始發抖,“自然是說……為君者當以民為本……”
李雲初突然折下一枝梅,尖銳的斷口抵住林武契胸口:“要不要本宮提醒你?你寫的是‘故天子無私財,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她冷笑,“現在想起來了嗎?”
林武契麵如土色,踉蹌後退。
樹枝劃過他的錦袍,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二月十五,酉時三刻,如意樓天字號房。”李雲初聲音驟冷,“需要本宮繼續說下去嗎?”
林武契雙腿一軟,跪倒在滿地落花上。
他這才驚覺,方才的詩詞問答、策論討論,全是精心設計的陷阱。
每一步,都在將他往懸崖邊推。
“殿下……饒命……”
李雲初睨視著他,眼中儘是譏誚,“你說說你,既然都作弊了,也不把文章背一背?你未免也太有恃無恐了?”
“你父親好歹也是戶部尚書,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兒子?”
“公主明鑒!”他聲音帶著哭腔,“此事與家父絕無乾係!若讓他知道臣舞弊……怕是……怕是會親手打死臣。”
李雲初俯視著腳下這個瑟瑟發抖的“狀元郎”,忽然綻開一個慈母般的笑容。
她甚至溫柔地拍了拍林武契的肩:“林公子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林武契不敢相信地抬頭,正對上李雲初那雙含笑的眼睛
“公主……不追究了?”
“本宮何時說過要追究?”李雲初親手扶他起來,還體貼地替他拂去膝上花瓣,“年輕人嘛,誰不想讓父母高看一眼呢。”
林武契眼眶一熱,差點真哭出來。
他正要道謝,卻聽那溫柔的聲音繼續道:
“不過……本宮剛回宮,手頭實在拮據。”
李雲初歎了口氣,“聽聞林家在城東有三進宅院三座,西郊良田兩百畝……”
林武契的笑容僵在臉上。
“再加上黃金五千兩。”
李雲初眨眨眼,“買你全家性命,劃算吧?”
“你……你這是……”林武契嘴唇發抖,半天才擠出兩個字,“勒索!”
“噓——”李雲初食指輕抵嘴唇,“這叫封口費。”
她突然湊近,在他耳邊輕聲道,“或者你想讓全京城都知道,新科狀元是個連《論語》都背不全的草包?”
林武契雙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眼前這位看似溫柔的公主,實則是隻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麵虎!
“三日內備齊。”李雲初直起身,理了理衣袖,“否則……”
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依舊笑得春風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