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望著蘇婉兒離去的玄色身影消失在晨霧裡,山風卷著鬆濤灌進領口,腰間殘玉突然灼得他一怔。
那玉是昨夜引動《乾坤訣》時裂開的,此刻熱度順著經脈往上竄,倒像在燙他心口的弦。
"公子。"影衛小旗官的聲音從左側樹後傳來,帶著幾分發緊的顫。
林風轉頭,見對方攥著半片帶血的雞毛信,指節因用力泛白,血漬未乾,混著鐵鏽味鑽進鼻腔。
他接過信箋,展開時字跡因血汙有些模糊,但"天劍門""截殺"幾個字刺得他瞳孔微縮。"何時收到的?"他聲音沉了三分。
"半個時辰前,百曉生的線人混在送糧隊裡溜進鎮,說天劍門的人帶著淬毒追魂釘,已在青牛鎮外五裡設伏。"小旗官喉結滾動,"線人被發現時挨了三刀,硬撐著把信塞給我。"
林風的拇指摩挲過信箋上的血痕,腦海裡蘇婉兒離去時的畫麵突然清晰——她翻身上馬時,晨光掠過劍鞘的冷光,綠焰箭囊在腰間晃了晃。
此刻那抹玄色仿佛懸在他心口,若那些江湖人截的是她
"去把柳姑娘請來。"他將信箋折成小方塊塞進袖中,"再派兩個影衛繞小路去青牛鎮,暗中跟著蘇姑娘的隊伍。"
小旗官應了聲,轉身時靴底碾過碎石,脆響驚飛了幾隻山雀。
林風望著他的背影沒入晨霧,殘玉的熱度更甚,燙得他指尖發顫。
他摸向腰間,指腹觸到玉上那道裂痕——昨夜引動功法時突然裂開的縫隙,此刻倒像某種呼應。
"林公子倒是沉得住氣。"
柳如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幾分調侃。
林風回頭,見她倚在洞口老槐樹上,月白裙角沾著星點晨露,腕間檀木佛珠在風裡輕晃。
她手裡攥著一疊密報,最上麵那張蓋著天劍門朱印。
"天劍門?"他挑眉。
柳如煙推開通往山洞的木門,門軸吱呀一聲。
洞內篝火已熄,石桌上楚瑤留下的羊脂玉牌泛著溫潤的光。
她將密報攤開,紅筆在"秦嘯天"三個字上畫了個圈:"秦老狗當年在邊境屠過三個村莊,王雄替他壓了卷宗,還送半座銅礦。
如今王相失勢,他怕咱們清算舊賬,糾集蒼鬆閣、毒龍幫,要取你項上人頭當投名狀。"
"多少人?"
"明麵上三百,暗樁少說五十。"柳如煙撥弄佛珠,"但天劍門是主心骨,敲斷秦嘯天的脊梁,剩下的烏合之眾掀不起浪。"
林風的指節抵著石桌,壓出一道白痕。
他想起前日在刑部大牢提審王雄幕僚,那人口吐白沫前隻來得及說"天劍門的劍要見血"。
原來不是威脅,是預告。
"我去天劍門。"他突然開口。
柳如煙的紅筆頓在半空,眼尾胭脂被晨光染得更豔:"你瘋了?
秦嘯天的玄鐵劍陣連北境狼騎都擋過三招,你單槍匹馬——"
"不是單槍匹馬。"
洞外傳來細碎的馬蹄聲,比蘇婉兒離去時輕了許多。
林風轉頭,見蘇婉兒牽著馬站在山腳下,玄鐵劍劍穗被風吹得揚起,露出劍鞘上新鮮的劃痕。
她發間沾著草屑,額角有道淡紅擦傷,顯然是折回來了。
"青牛鎮的糧道暗樁被我端了。"她拍掉袖上泥點,"影衛說你要去天劍門?"
林風瞳孔微縮:"你怎麼知道?"
"小旗官追上來報的信。"蘇婉兒解下綠焰箭囊放在石桌上,箭頭擦過桌麵發出刺耳的響,"我讓三騎繼續去青牛鎮,自己帶兩騎回來。"她伸手碰了碰林風腰間的殘玉,"這玉發燙的時候,你準沒好事。"
柳如煙突然笑出聲,紅筆在密報上畫了個歪圈:"看來林公子的煞星,比他還急著收網。"
蘇婉兒瞪了她一眼,轉而看向林風,眼神軟了些:"秦嘯天的劍陣是死的,人是活的。
咱們夜裡潛進去,摸了他的劍譜,燒了他的藏兵閣——"她抽出半寸劍身,寒光映得石桌發亮,"再割了他的舌頭,讓他往後隻能喝稀粥。"
林風望著她眼底跳動的光,突然想起《乾坤訣》裡的另一句:"獨刃易折,雙鋒則剛。"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劍鞘涼意透過掌心傳來:"好。
今夜子時,天劍門後山老槐樹下碰頭。"
柳如煙將密報收進檀木匣,係紅繩時抬眼:"我讓百曉生的人在鎮口放了假消息,說林公子染了時疫,今夜要去藥王穀求藥。
秦嘯天的人現在該在穀口蹲守呢。"
蘇婉兒扯下一片衣角,蘸水擦去額角血漬:"我去備些迷煙、黑狗血——"
"不用。"林風打斷她,指腹撫過殘玉裂痕,"《乾坤訣》的聚氣訣能閉氣三刻,咱們走後山密道。"他抬頭時,目光掃過洞外漸斜的日頭,"現在去準備,等月上中天"
蘇婉兒將劍重新入鞘,金屬相擊的清響在洞內回蕩:"等月上中天,咱們替王雄收收爛攤子。"
山風卷著鬆濤灌進洞來,吹得柳如煙的密報沙沙作響。
林風望著洞外西沉的太陽,殘玉熱度已退,卻像有團火在他心口燒著——這一次,不是他一個人在等天亮。
夜幕降得比往常快些。
林風站在天劍門外山路上,望著頭頂月亮被烏雲遮住半邊,像塊浸了墨的玉。
左側樹影裡,蘇婉兒的身影晃了晃,玄鐵劍柄露了一角,在夜色中泛著冷光。
"準備好了?"他低聲問。
蘇婉兒的回應是摸向腰間的綠焰箭,箭頭在月光下閃了閃:"該他們準備了。"
林風深吸一口氣,殘玉在腰間輕輕發燙,像某種約定。
他抬腳邁向山路,靴底碾碎幾片鬆針,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而天劍門的屋簷下,燈籠的光正隨著風搖晃,照不見暗處的人影。
夜幕裹著山霧漫上天劍門的飛簷,林風貼著影壁的青磚牆,指尖在粗糙的牆縫裡摳出半寸借力。
《乾坤訣》的隱息訣在經脈裡流轉,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撞著胸腔——這是他第三次運起這門功法,前兩次不過是隱去身形,此刻連呼吸都像被揉碎在風裡,連衣角掃過青苔的響動都消弭於無形。
蘇婉兒的劍尖在他後頸輕碰了碰,是兩人約好的"安全"暗號。
她比他矮半個頭,玄色披風裹得嚴實,隻露出一雙眼睛,眼尾那顆紅痣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林風側頭,看見她靴底沾著的天劍門守衛的血——方才翻後牆時,有個巡夜的弟子察覺動靜,她那柄玄鐵劍快得像道閃電,劍鋒入肉的悶響還沒傳開,人已經軟倒在草叢裡。
"小心左前方第三根廊柱。"蘇婉兒的聲音裹在唇齒間,氣音擦過他耳郭。
林風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月光正穿過雕花窗欞,在廊柱下投出一片銀亮——那裡有團暗影在蠕動,是條拇指粗的烏梢蛇,蛇信子吐著腥氣,正貼著青石板往這邊遊。
他的腳尖在離地三寸的位置頓住,《乾坤訣》的聚氣勁從丹田往上提,整個人像片被風卷著的落葉,輕輕掠過蛇身。
蛇信子突然豎起來,卻隻掃到一縷若有若無的風。
秦嘯天的房間在三重院最裡側,雕花門楣上掛著"劍膽"二字的鎏金匾,漆色剝落處露出底下暗紅的底漆,像舊年的血。
林風的指尖剛觸到門閂,門內突然傳來"哢嗒"一聲——是機關啟動的動靜。
他瞳孔驟縮,隱息訣險些散了,後腰卻被蘇婉兒的掌心按住,溫涼的觸感順著衣物滲進來,是在提醒他"穩住"。
門閂是虛掩的。
兩人側身擠進去時,林風的肩擦過門框,聞到一股沉水香混著鐵鏽的味道。
案幾上燭火搖曳,照出牆上掛著的玄鐵劍,劍鞘上纏著褪色的紅綢,劍穗卻簇新,是用金線編的——這與柳如煙查到的"秦嘯天愛用舊物"不符,說明這劍最近被人動過。
蘇婉兒的目光掃過窗台,那裡擺著七盞青銅燈,燈油凝固成深褐色的痂。
她用劍尖挑開最右邊那盞燈的燈芯,底下壓著半張碎紙片,墨跡未乾,寫著"王相舊部已入南境"。
林風的喉結動了動,剛要去接,窗外突然傳來巡夜梆子聲。"三更了。"蘇婉兒輕聲道,指尖在他手背畫了個圈——這是"加快"的暗號。
案幾的抽屜上了銅鎖,鎖孔裡塞著半根斷發。
林風摸出腰間殘玉,玉上的裂痕在燭火下泛著幽光。
他記得昨夜運功時,這玉突然發燙,裂痕裡滲出一絲金色的光,像某種指引。
此刻他將殘玉按在鎖孔上,鎖芯"哢"地輕響,竟自己彈開了。
抽屜裡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封密信,最上麵那封的封皮寫著"幽冥會·癸醜年臘月初八"。
林風的指尖發顫,展開信紙時,燭火突然"噗"地滅了。
蘇婉兒的劍已經出鞘三寸,寒光映著她緊繃的下頜線。
林風借著窗外月光掃過信箋,"王雄以西北三城為餌,引北戎入寇,幽冥會負責截斷糧道"幾個字刺得他心口發疼——原來邊疆連年敗仗,不是守軍不力,是有人在背後捅刀。
"公子。"蘇婉兒的聲音壓得更低,劍脊碰了碰他的手腕。
林風這才聽見腳步聲——是牛皮靴底碾過青石板的脆響,帶著慣於掌權者的沉穩。
他迅速將密信塞進懷裡,拉著蘇婉兒躲進屏風後。
屏風是湘妃竹製的,紋路裡浸著舊年的茶漬,此刻卻成了最好的掩護。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秦嘯天的身影投在地上,像尊黑黢黢的鐵塔。
他穿著月白錦袍,腰間懸著和田玉牌,發間卻彆著根青銅簪,簪頭雕著隻張牙舞爪的蠍子——這與他"武林正道"的形象大相徑庭。
林風盯著他後頸的紅痣,那是柳如煙說的"幽冥會標記",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微微起伏。
"出來吧。"秦嘯天突然開口,聲音像砂紙擦過銅鑼。
林風的呼吸一滯,蘇婉兒的手按在他腰上,力度重得幾乎要掐進肉裡。
但秦嘯天並沒有看屏風,而是走到案幾前,伸手摸向抽屜。
抽屜的鎖還開著,他的手指在鎖孔上停頓片刻,突然笑了:"小崽子,以為換把新鎖就能瞞過我?"
他轉身走向牆邊的玄鐵劍,伸手摘劍時,劍穗上的金線突然垂下來,在地上掃出一道痕跡。
林風順著那痕跡望去,發現青磚縫裡嵌著半粒朱砂——是蘇婉兒方才翻窗時留下的,她習慣在行動處撒朱砂標記退路。
秦嘯天的靴尖碾過那粒朱砂,眼神陡然一冷。
"倒是有幾分本事。"他抽出玄鐵劍,劍鋒嗡鳴如虎嘯,"不過敢闖天劍門的,還沒活著出去的。"話音未落,他突然揮劍劈向屏風!
林風的隱息訣在瞬間潰散,他拉著蘇婉兒就地打滾,劍鋒擦著他的左肩劃過,割破了外袍。
蘇婉兒的玄鐵劍已經出鞘,兩柄劍相撞的脆響驚飛了簷下的烏鴉。
秦嘯天的目光掃過兩人,突然露出猙獰的笑:"原來不止一個?
正好,拿你們的血祭我的新劍。"
林風的手按在懷裡的密信上,《乾坤訣》的內力如沸水般翻湧。
他能感覺到殘玉在發燙,裂痕裡的金光越來越盛,像要把他的血都燒沸。
蘇婉兒的劍尖挑開他的外袍,露出腰間的殘玉,她的眼睛亮了亮,低聲道:"用聚氣訣引他的劍!"
秦嘯天的第二劍已經劈來,林風側身避開,故意露出破綻。
秦嘯天的劍鋒擦著他的右肋刺進牆裡,他趁機扣住對方手腕,《乾坤訣》的卸力訣順著指尖湧過去。
秦嘯天的手腕突然一麻,玄鐵劍當啷落地。
蘇婉兒的劍已經抵住他的咽喉,冷聲道:"說,幽冥會的總壇在哪裡?"
秦嘯天的喉結動了動,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他的嘴角溢出黑血,眼神逐漸渙散:"你們來晚了"話音未落,他的身體重重砸在地上,後頸的紅痣開始潰爛,滲出黑色的膿水。
林風蹲下身,從他懷裡摸出半塊青銅令牌,牌麵刻著"幽冥"二字,背麵是條盤著的毒蛇。
蘇婉兒用劍尖挑起秦嘯天的眼皮,瞳孔已經擴散成灰白色:"中了劇毒,看來早有準備。"
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巡夜的弟子聽見動靜趕來了。
林風將密信和青銅令牌塞進懷裡,拉著蘇婉兒翻窗而出。
夜風卷著血腥氣灌進鼻腔,他回頭望了眼房間裡的燭火——此刻燭火重新燃起來,在秦嘯天的屍體上投下搖晃的影子,照見他右手緊攥著半張紙,紙上隱約能看見"林風殺機"幾個字。
蘇婉兒的披風被劃破了道口子,露出底下月白中衣。
她回頭時,發間的草屑被風吹落,輕聲道:"他們早知道我們會來。"
林風摸了摸腰間發燙的殘玉,裂痕裡的金光還未消散。
他望著天劍門的飛簷在夜色中漸遠,突然想起柳如煙今日說的話:"秦嘯天的銅礦,怕是挖的不是銅。"此刻懷裡的密信壓得他心口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