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風裹著沙粒打在臉上,像被粗布反複擦過。
林風的玄甲衛馬隊剛過雁門關,便見前方營地的火把連成一條火龍——蘇婉兒的玄甲衛早一步抵達,正帶著士兵加固城牆。
他翻身下馬時,鎧甲上的殘玉撞在馬鞍上,涼意順著脊椎竄上來,倒比這北風更讓人清醒。
"林大人!"守城門的小兵跑過來接韁繩,指尖凍得通紅,"蘇將軍在點將台等您,柳姑娘也到了,剛從暗樁那邊回來。"
林風拍了拍小兵肩膀,掌心觸到粗布甲衣下的硬骨。
這孩子不過十五歲,眉骨上還留著新傷——定是今早搶修護城河時被滾木擦的。
他喉頭一緊,加快腳步往點將台走。
點將台的篝火劈啪炸響,火星子竄到半空又被風吹散。
蘇婉兒立在地圖前,玄鐵劍斜倚在腳邊,鎧甲上還沾著未擦淨的泥點。
見林風上來,她抄起根木簽子敲了敲地圖:"雁門關外三十裡是狼頭坡,兩邊山崖能藏人。
我帶人去砍了坡上的枯樹,堆成鹿砦,再在崖底埋火藥。
北戎騎兵衝過來,頭陣準得被絆馬索掀翻,這時候"
"蘇將軍這是要誘敵深入?"柳如煙的聲音從陰影裡飄出來。
她倚著旗杆站著,月白鬥篷裹得嚴實,可林風還是看見她右手背的血痕——定是剛從敵營暗樁回來時被荊棘劃的。
她指尖轉著枚青銅蟬,"我派去北戎的細作說,他們糧草隻夠撐七日。
王雄餘黨獻的關圖裡,標著西門護城河的舊地道。"
林風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早料到王雄餘孽不會死心,可當"舊地道"三個字撞進耳朵時,後頸還是起了層雞皮疙瘩——三年前他被貶北境時,曾跟著老卒修過那地道,後來因年久失修被封,入口用青石板蓋著,上麵還刻著"乾元二十三年"。
趙虎那老匹夫,竟連這種陳年舊賬都翻出來了。
"地道入口在西城牆第三塊磚下。"他聲音發沉,"我讓人連夜用鐵水封死,再派二十個暗衛守著。
蘇將軍的陷阱照做,但狼頭坡的鹿砦要分三疊——第一疊絆馬,第二疊阻人,第三疊"他突然頓住,目光掃過蘇婉兒發亮的眼睛。
"第三疊堆鬆油!"蘇婉兒一拍大腿,木簽子"啪"地斷成兩截,"等北戎騎兵衝過前兩疊,咱們從崖上扔火把,鬆油一燒,他們後邊的騎兵想退都退不了!"她扯下腰間的酒囊灌了口,酒液順著下巴淌進鎧甲,"老子等這仗等三年了,當年王雄害我爹被冤殺,今日定要拿北戎人的血祭他!"
柳如煙的青銅蟬"當啷"掉在地上。
她蹲身去撿,發絲垂下來遮住表情:"北戎主帥是鐵勒部的烏圖,他有個癖好,每打勝仗都要割敵軍將領的左耳。"她抬頭時,眼底像淬了冰,"我在他帳下安了個細作,是當年王雄送給烏圖的歌姬。
三日後月圓夜,她會在烏圖的酒裡下蒙汗藥——但隻能撐半柱香。"
林風摸出殘玉攥在手裡。
《乾坤訣》的內力順著經脈遊走,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北戎二十萬大軍,他們隻有八千玄甲衛加五千羽林衛,兵力差了十倍不止。
可蘇婉兒的木簽在地圖上戳出七個紅圈,那是她標出的七處伏兵點;柳如煙的青銅蟬在掌心滾了兩滾,那是她暗樁傳遞消息的暗號;還有城牆上那些擦槍磨箭的士兵,他們的呼吸聲混著北風,像悶在鼓裡的戰鼓。
"明日寅時三刻,"他將殘玉按在地圖中央,"蘇將軍帶三千人去狼頭坡設伏,我帶兩千人守城門。
柳姑娘"他看向陰影裡的月白鬥篷,"你讓暗樁傳信給那歌姬,半柱香足夠我們衝進去砍了烏圖的頭。"
"林大人就不怕烏圖有防備?"柳如煙的手指絞著鬥篷係帶,指節發白,"那地道若是被他們挖通"
"所以今晚子時,"林風從袖中摸出個小瓷瓶拋過去,"這是西域的'百日香',塗在地道入口的青石板上。
北戎人若挖開,香氣會順著地道往上竄,我們的暗衛能提前半個時辰察覺。"
蘇婉兒突然笑了,笑聲震得篝火都晃了晃:"老子就說,跟著林大人打仗痛快!
當年在京城被那些酸儒擠兌,如今倒要看看,是北戎的馬刀快,還是咱們的火藥桶響!"她彎腰撿起斷成兩截的木簽,"我這就去點人,把鬆油車從庫房拉出來——對了,城門口那口老井,我讓人填了半井碎石,萬一北戎人要引水灌城"
"蘇將軍!"城樓下突然傳來士兵的喊叫聲,"宮中來人了!"
林風轉頭望去,隻見一匹黑馬衝破夜色,馬背上的太監舉著明黃幡子,在火光裡晃成一道金線。
他心裡"咯噔"一下——這時候皇帝派來的人,要麼是催戰,要麼
"林大人!"太監滾鞍下馬,從懷裡摸出個錦盒,"楚瑤公主讓老奴帶話,宮中的糧草車三日後到,還讓您"他壓低聲音,"說當年先皇後的玉鐲,另半塊在承乾宮的香爐底下。"
林風的手在錦盒上頓住。
殘玉在他掌心發燙,像有團火要燒穿皮膚。
他突然想起今早離宮時,楚瑤站在承乾宮簷下,裙角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裡麵月白色的襯裙——那顏色,和柳如煙的鬥篷倒有幾分相似。
"回公主,"他對著太監拱了拱手,"末將定不負所托。"
夜風卷著沙粒掠過點將台,篝火"轟"地燒得更旺。
蘇婉兒已經提著劍衝下台階,喊著讓士兵把鬆油車推出來;柳如煙蹲在地上畫著地道的走向,青銅蟬在她指尖轉得飛快。
林風打開錦盒,裡麵躺著塊羊脂玉佩,和他腰間的殘玉嚴絲合縫——原來當年先皇後說的"半塊玉鐲護忠良",護的從來不是玉,是守著玉的人。
北境的更漏敲過三更時,林風站在城牆上望著北方。
那裡的天空泛著青灰色,像塊被揉皺的布,而月亮正從雲裡鑽出來,露出半張銀盤似的臉——三日後的月圓夜,怕是要血月當空了。
他摸了摸腰間的殘玉,又摸了摸懷中的虎符。
遠處傳來蘇婉兒的罵聲,說哪個小兵偷懶沒把鹿砦紮緊;柳如煙的暗衛從他腳邊掠過,帶起一陣風,衣角沾著淡淡的藥香——是"百日香"的味道。
承乾宮的方向,此刻該是燈火未眠吧?
楚瑤或許正站在香爐前,看著半塊玉鐲在香灰裡泛著光。
林風望著南方笑了笑,轉身走向點將台——他要再檢查一遍火藥的存放點,要確認每個士兵的箭頭都淬了毒,要確保三日後的月圓夜,乾元的旗幟不會倒在北戎的馬蹄下。
月亮越升越高,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把出鞘的劍,直指北方。
承乾宮的燭火映得窗紙泛紅,楚瑤捏著筆的手頓在奏折上。
案頭堆著二十餘封軍報,最上麵那封是北境送來的——"鬆油已備三千桶,火藥埋於狼頭坡二疊鹿砦下"。
她指尖拂過"林風"二字的落款,想起三日前在簷下遞給他的錦盒,半塊玉鐲在香灰裡泛著暖光。
"公主,戶部侍郎求見。"小宮女的聲音從簾外傳來。
楚瑤將軍報塞進暗格裡,理了理鬢角的珠釵:"請進來。"
戶部侍郎李大人跨進門時,官靴上還沾著未擦淨的泥點。
他捧著個檀木匣,匣蓋縫隙裡漏出點米香:"公主,這是江南新到的二十萬石軍糧,卑職按您吩咐,繞過了張大人的糧道。"他壓低聲音,"可張大人今早派人砸了城南的糧棧,說是'軍糧黴了要銷毀',其實"
楚瑤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早知道保守派不會輕易讓軍糧北運,可當"砸糧棧"三個字撞進耳朵時,還是想起林風離京前說的話:"宮中的一糧一草,都可能是北境士兵的命。"她接過檀木匣,匣底壓著張清單,是各地暗中支持革新派的官員名單。
"李大人,"她將清單推過去,"明日讓這些官員聯名上折,就說'江南糧道暢通,軍糧無虞'。"她望著李大人發愣的模樣,又補了句,"就說是先皇後托夢說的。"
李大人的喉結動了動。
先皇後是他的姨母,當年被王雄一黨逼得投了井。
他突然跪下來,額頭碰在青磚上:"公主放心,卑職就是拚了這把老骨頭,也保軍糧過黃河!"
楚瑤扶他起來時,袖中半塊玉鐲硌得手腕生疼。
窗外傳來打更聲,她望著李大人離去的背影,輕聲對空氣說:"林大人,你要的糧草,本宮會一粒不少送到雁門關。"
與此同時,城南的隱蔽宅邸裡,燭火被風吹得忽明忽暗。
趙虎捏著酒盞的手青筋暴起,酒液濺在繡著狼頭的地毯上:"烏圖那老匹夫說七日糧草?
放屁!
我給他的關圖裡標了三條密道,夠他的騎兵繞到雁門關後,把林風的玄甲衛包餃子!"
敵國謀士阿古達摸了摸腰間的狼首匕首,刀鋒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可那地道被封了,林風能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張大人灌了口酒,胡子上沾著酒漬,"所以我讓人在西市散布謠言,說'北戎要從東門攻'。
林風那小子精得很,肯定把兵力都調去東門守著——這時候烏圖從地道鑽出來,砍了他的帥旗,再放把火燒了火藥庫"他突然笑起來,笑聲像夜貓子叫,"當年他壞我兒子的科舉,如今我要他看著玄甲衛在火裡燒成灰!"
阿古達的匕首在掌心轉了個圈:"那楚瑤的糧草呢?
你不是說能截?"
"截什麼截!"趙虎拍桌子震得茶盞跳起來,"我派去的人今早被李大人的護衛砍了三個!
那老匹夫現在跟瘋了似的,帶著家丁守糧棧,連條狗都進不去!"他扯鬆衣領,露出脖子上的刀疤——那是三年前被林風的暗衛砍的,"不過沒關係,烏圖的人已經混進運糧隊了。
等糧草到了雁門關,老子讓人在糧裡摻巴豆粉"
"夠了!"阿古達猛地站起來,狼首匕首"哢"地插進桌案,"明日卯時三刻,你讓張大人的門生在朝上參林風'擁兵自重',楚瑤那丫頭再能撐,也得花半日去堵那些老臣的嘴。
趙虎,你去催烏圖,讓他後日就動——等林風發現地道被挖,黃花菜都涼了!"
三人的影子在牆上扭成一團,像三條絞在一起的毒蛇。
雁門關外的營帳前,林風仰頭望著滿天星子。
北境的夜比京城冷得多,哈氣在麵前凝成白霧,模糊了北鬥七星的輪廓。
他摸了摸腰間的殘玉,《乾坤訣》的內力順著指尖滲進玉裡,仿佛能觸到千裡外楚瑤案頭的燭火。
"林大人。"身後傳來腳步聲,是蘇婉兒的玄鐵劍撞在甲胄上的輕響,"鬆油車都檢查過了,每輛車的油布都浸了水,不怕火星子。
柳姑娘剛送來消息,烏圖的糧草確實隻夠七日——但他營裡多了二十車密封的陶罐,味兒像巴豆。"
林風的瞳孔縮了縮。
巴豆粉摻進軍糧他想起今早那小兵凍紅的指尖,想起城牆上擦箭的士兵喉結滾動著咽口水的模樣。"讓夥頭軍多備生薑湯,"他聲音發沉,"再派暗衛盯著糧庫,三步一崗。"
"還有,"蘇婉兒從懷裡摸出個小布包,"柳姑娘說張大人的門生今早遞了折子,參你'私調玄甲衛'。
楚瑤公主讓人回了八個字:'北境有警,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林風突然笑了。
他想起楚瑤遞錦盒時,月白色襯裙被風吹起的模樣,想起她壓低聲音說"半塊玉鐲護忠良"時,眼底的光比星子還亮。
他接過布包打開,裡麵是半塊羊脂玉佩,和殘玉嚴絲合縫——原來所謂護佑,從來都是有人在背後,把風雨都擋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去把柳姑娘請來。"他對蘇婉兒說,"再讓人去傳信,讓楚瑤公主多加小心。"
夜風卷著沙粒掠過營帳,吹得旗杆上的"林"字旗獵獵作響。
林風望著南方的方向站了很久,直到星辰西沉,東邊的天泛起魚肚白。
他摸了摸懷中的虎符,又摸了摸腰間的殘玉,轉身走進營帳——有些話,得趁天亮前,和該說的人好好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