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斜照古道,漢王李壽暴斃、漢國內亂,和親隊伍的旌旗在風中搖擺。
石閔勒住戰馬,摩挲著手中趙王“返鄴”的聖旨,抬眼望向崔安安的馬車,眼中藏著化不開的溫柔。
他暗命前鋒營放緩行軍節奏,這樣,便能多些時日與阿姐相伴。
馬蹄緩緩踏過青石官道,揚起細碎塵埃,隊伍蜿蜒穿行在層巒疊翠間,漫山遍野的杜鵑開得正豔,像是為這歸途染上一抹柔情。
隊伍行至一處幽穀,潺潺溪流繞著青石,翠色山影倒映在粼粼波光中,兩岸野花開得肆意。
石閔抬手示意隊伍停下,“原地休整!“
溪邊的將士們席地而坐,有人望著眼前如畫美景,不禁感歎:“若能與心上人在此結廬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遠離這亂世紛爭,該是何等逍遙!”
眾人紛紛點頭,笑聲混著流水聲,在山穀間回蕩。
石閔聞言,不自覺望向馬車方向,恰好迎上崔安安指尖輕勾簾角,唇角噙著抹溫柔笑意,山風拂過她鬢角的碎發,稱得她愈發嬌柔。
四目相對之時,喧囂的世界都安靜下來,隻剩彼此眼底翻湧的柔情,兩人相視一笑,卻都默契地將千言萬語藏進漸起的晚風裡。
鄴城的雨淅淅瀝瀝敲打著彭城公府的青瓦。
石遵捏著密信的指尖不住顫抖,當“公主遇襲昏迷”幾個字刺入眼底時,他踉蹌著扶住廊柱,喉間泛起鐵鏽般的腥甜——那可是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人,此刻卻在千裡之外、生死未卜。
他冒雨奔向王宮,跪在殿內冰冷的青磚上:“父王!漢國之亂,此乃天賜良機!兒臣請命帶兵出征踏平漢國!既能解公主之危,又能彰顯我大趙威嚴。”
石虎將奏折重重拍在案上:“荒唐!”他的怒吼在空曠的大殿回響,滿是輕蔑與不屑,“你連河東匪患都剿了三月無果,如今竟妄想踏平漢國?不過是打著救人的幌子,想給自己謀個軍功罷了!”
石遵如墜冰窟,渾身的熱氣瞬間被寒意取代,他膝行向前,膝蓋在青磚上磨出血痕:“父王!兒臣願立下軍令狀,若不能得勝歸來,甘願以死謝罪!求您給兒臣一個機會……”
鄭王妃的珍珠步搖隨著她急促的腳步搖晃,伸手拽起兒子的胳膊:“遵兒,莫要任性!”語氣中帶著焦急與責備,強行將失魂落魄的石遵拽出大殿。
石遵卻固執地梗著脖子,任憑雨水混著淚水滑進嘴角。
此後,彭城公府陷入了一片死寂與壓抑,石遵整日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屋內的酒氣與藥味混雜,令人窒息。
每當夜幕降臨,他便獨自坐在窗前,就著殘燭飲下烈酒。
醉意朦朧間,崔安安的笑靨總會浮現在眼前——她在春日花園裡賞花時的明媚笑容,在月下撫琴時的溫婉模樣,此刻都成了剜心的刀。
原本就未痊愈的風寒,在酒精的侵蝕下愈發嚴重,他的咳嗽聲整日整夜地在府中回蕩,蒼白的臉上不見一絲血色,身體也日漸消瘦。
禦醫們多次前來診治,都被他憤怒地趕走,他用這種近乎自毀的方式,無聲地抗議著父王母妃的決定。
當鄭王妃心急如焚地趕到彭城公府時,眼前的景象讓她痛心。
石遵歪在榻上,眼神空洞無神,往日挺拔的身形消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身上的長袍鬆鬆垮垮地掛著,麵容憔悴得幾乎讓人認不出來。
“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簡直是在作踐自己!”鄭王妃又急又氣,衝上前去奪他手中的酒壺。
石遵卻突然冷笑一聲,聲音沙啞而又充滿悲愴:“母妃,您可曾真正了解過我?從小到大,在您眼裡,我永遠比不上大哥。如今大哥不在了,您便把我當作爭權奪利的棋子。”他猛地坐起,劇烈的咳嗽又讓他蜷縮成一團:“母妃要我娶張氏,我娶了;要我去爭奪權利地位,我也去爭取了;可您為何連我最後一絲念想都要奪走?”
鄭王妃怔怔地望著兒子布滿血絲的雙眼,那個總是溫順聽話的兒子,此刻眼底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絕望與怨恨。
“殿下,有密信。”侍奴的聲音打破這沉悶的氛圍。
石遵攥著密信的手指不住顫抖,當看到“公主無恙,不日歸鄴“這幾個字眼時,眼中迸發出久違的光亮,他急切地握住鄭王妃的手:“母妃!快!傳太醫!“
他踉蹌著撲向銅鏡,望著鏡中凹陷的眼窩和灰白的唇色,淩亂的發絲間甚至已隱約可見銀絲—— 這副模樣,如何配得上記憶中那個在花叢間巧笑嫣然的女子?
他慌亂地整理起衣襟:“我不能讓安安看到我這副模樣“
殿外,陽光透過窗欞灑在石遵身上,卻驅散不了他周身縈繞的孤寂與疲憊。
鄭王妃望著兒子慌亂的模樣,袖中的帕子早已被攥得濕透。
她想起石遵幼時,總說自己要帶領千軍萬馬,成為人上之人,可如今,為了一個女子,竟將自己折磨成這般模樣。
她伸手輕輕替兒子整理淩亂的發髻,觸到他滾燙的額頭,心中一緊,眼眶瞬間濕潤。
“罷了……” 鄭王妃長歎一聲,聲音裡滿是無奈與心疼。
她望著兒子,眼神中滿是慈愛與愧疚,或許隻有將崔安安留在身旁,才能讓兒子重拾往日生機,讓那顆被思念灼傷的心,重歸安寧。
東宮內,太子宣斜倚在鑲玉榻上,百無聊賴地轉動著鎏金酒盞,映得他眉間的愁雲愈發濃重 —— 近日朝堂暗流湧動,軍政要務堆積如山,卻無一件能順遂心意。
“殿下!” 宦官匆匆來報:“漢王薨逝,公主安和親未成,不日便將歸國!”
太子宣握著酒盞的手猛地頓住,他緩緩抬眼,素來陰沉的麵容竟突然舒展開來,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眼中似有微光閃爍:“我這妹子,倒真是有老天庇佑。”
言罷,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肆意的笑聲在空曠的宮殿中回蕩。
燭火映照下,他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不知是為公主安慶幸,還是另有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