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是什麼樣子?
王瀟不知道。但眼前的一切,或許就是地獄在人間的投影。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幾乎要撕裂他的耳膜,灼熱的氣浪夾雜著泥土和血腥味撲麵而來,嗆得他無法呼吸。
剛才還在身邊談笑風生的戰友,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
“瘋了!這幫畜生都瘋了!”王大炮的聲音在他不遠處響起,那洪亮的嗓門此刻充滿了驚駭和憤怒。
他端著自動步槍瘋狂掃射,滾燙的彈殼不斷從槍膛裡彈出,在他腳邊堆起了一小堆。
“噠噠噠噠噠!”
密集的火線如同死神的鐮刀,將幾個衝上來的自行車騎手連人帶車掃倒。
然而,更多的“騎士”從他們同伴的屍體上碾過,臉上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狂熱,繼續向前猛衝。
這片叢林成了龍國步兵的噩夢。
茂密的樹木和複雜的地形,讓坦克和重炮無法進入,他們隻能依靠手中的輕武器和血肉之軀,來抵擋這股鋼鐵與烈火交織的自殺狂潮。
日軍的戰術簡單粗暴,卻又毒辣到極致。
摩托車的速度快,目標小,在林間穿梭自如,自動步槍很難在短時間內形成有效的攔截。
而那些自行車,雖然速度慢些,但數量龐大,悄無聲息,往往在你不經意間,就從側翼的樹叢裡鑽了出來。
它們不是武器,它們是載著炸藥和死神的坐騎。
“轟隆!”
一輛自行車在距離王瀟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爆炸了,衝擊波把他掀翻在地,頭盔飛了出去,腦袋重重地磕在一塊石頭上,嗡嗡作響。
他掙紮著抬起頭,看到那個爆炸點周圍,幾個戰友的身體像破布娃娃一樣被撕碎。
“二牛!李二牛!”王瀟嘶聲喊著同鄉的名字。
不遠處,李二牛躺在血泊中,胸口一個巨大的血洞,眼睛瞪得大大的,裡麵還殘留著驚恐和難以置信。
他那輛嶄新的自行車,就倒在他的屍體旁。
王瀟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一股混雜著恐懼和暴怒的血氣直衝頭頂。
他從地上一躍而起,端起槍,對著一個正搖搖晃晃衝過來的摩托車手瘋狂掃射。
“給老子死!死啊!”
子彈在那名日軍身上打出一連串的血花,但他就像一具沒有痛覺的行屍走肉,依舊死死地擰著油門。
直到王瀟打光了整個彈匣,那輛摩托車才因為駕駛員的死亡而失去控製,一頭撞在旁邊的大樹上,轟然爆炸。
王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飛快地換上新的彈匣。
他的手在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極度的憤怒。
“營長!營長!我們右翼被突破了!”一個通訊兵連滾帶爬地跑到周大海身邊,臉上滿是黑灰和血跡。
周大海的臉色鐵青,他一槍托砸翻一個試圖靠近的日軍,吼道:“頂住!給老子頂住!預備隊呢?給我壓上去!”
“預備隊……預備隊也被纏住了!”
戰場的局勢正在急劇惡化。
六團的士兵們雖然裝備精良,火力凶猛,但他們習慣的陣地戰打法,在這種瘋狂的自殺式衝鋒麵前,顯得捉襟見肘。
防線被不斷撕開,分割,整個三營的指揮體係已經陷入了混亂。
“轟!”
又一聲巨響,周大海營長所在的小土坡被一輛摩托車直接命中。火光衝天,土石飛濺。
“營長!”王瀟撕心裂肺地喊道。
硝煙散去,土坡上已經空無一人,隻留下一個焦黑的大坑和那匹同樣被炸成碎片的東洋馬。
指揮官陣亡,三營徹底亂了。
“撤!快撤!”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
殘存的士兵們開始本能地向後潰退。
但在這片叢林裡,撤退和送死沒什麼區彆。
日軍的“輪子兵”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
他們不射擊,不開槍,唯一的戰術就是衝上來,然後引爆。
王瀟跟著人群沒頭蒼蠅一樣往後跑,他感覺自己的肺都快炸了。
一發子彈從他耳邊擦過,帶起一陣灼熱的風。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永生難忘。
一個年輕的日軍士兵,看起來比他還小,騎著一輛破舊的“鳳凰”牌自行車——車頭上甚至還掛著一個車鈴,正拚命地蹬著踏板,朝他衝來。
那個士兵的臉上沒有猙獰,沒有瘋狂,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仿佛他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赴一個早就定下的約會。
他的目光和王瀟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了零點一秒。
王瀟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讓他舉起了槍。
“砰!砰!砰!”
子彈擊中了那個年輕士兵的胸膛,他晃了晃,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
王瀟鬆了口氣,但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那個倒地的士兵,用儘最後一點力氣,拉動了懷裡炸藥包的引線,臉上露出了一絲解脫般的微笑。
“轟——!!!”
強烈的衝擊波從背後襲來,王瀟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狂奔的犀牛狠狠撞了一下,整個人都飛了起來。
在空中,他看到身邊王大炮的半截身體飛了過去,臉上還保持著怒吼的表情。
劇痛從後背傳來,仿佛被燒紅的烙鐵燙過一樣。
他的意識迅速模糊,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他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是:
“媽的……這幫狗日的……”
戰場漸漸安靜下來。槍聲、爆炸聲、喊殺聲都已遠去。
隻剩下燃燒的摩托車殘骸還在冒著黑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不知過了多久,王瀟在一陣劇痛中恢複了意識。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被血色浸染的黃昏。
夕陽的餘暉透過殘破的樹冠,灑在這片修羅場上,給滿地的屍體和殘骸鍍上了一層詭異的金色。
他動了動手指,劇痛從後背和左腿傳來。
他低頭一看,自己的左腿被一截斷裂的樹枝刺穿,鮮血染紅了褲管。
後背更是火辣辣地疼,像是被扒了一層皮。
他掙紮著坐起來,環顧四周。
屍體。到處都是屍體。有龍國士兵的,也有日軍的。
斷臂殘肢和扭曲的自行車、摩托車零件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地獄般的畫卷。
他熟悉的戰友,王大炮,李二牛,還有那些他甚至叫不出名字的麵孔,此刻都化作了這片血色叢林的一部分。
整個六團三營,近千人的一個加強營,就在這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幾乎全軍覆沒。
王瀟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他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巨大的悲傷和震撼,讓他整個人都麻木了。
他拄著步槍,艱難地站了起來。
環顧這片死寂的戰場,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再也聽不到任何活人的動靜。
他,王瀟,十九歲,參軍半年,現在是這場戰鬥中,唯一的幸存者。
……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龍國陸戰隊前線指揮部裡,李雲龍一把揪住通訊參謀的衣領,眼睛瞪得像要吃人,唾沫星子噴了對方一臉。
那年輕的參謀被嚇得臉色煞白,結結巴巴地重複道:“軍……軍長,剛……剛接到後方傳來的消息……海防第一軍第2師6團……在‘閻王林’遭遇日軍……日軍自殺式摩托化部隊襲擊……損失……損失慘重,幾乎……全員犧牲……”
“全員犧牲?”李雲龍鬆開手,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像是被人迎麵打了一記悶棍。
他那張總是掛著不可一世表情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難以置信。
“六團……那是老子的主力團之一!一個團三千多號人!就這麼沒了?”他的聲音在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滔天的怒火和心痛。
指揮部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去看李雲龍。
田城站在一旁,臉色同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他也沒想到,看似順利的登陸戰,會突然遭到如此沉重的打擊。
“摩托車?自行車?”李雲龍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可他卻笑不出來,隻覺得一股血往上湧:“老子的坦克呢?老子的炮呢?都是吃乾飯的嗎!讓一幫騎洋車的給端了?!”
“報告軍長,”一個作戰參謀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指著巨大的沙盤地圖,“6團推進的‘閻王林’區域,地形極其複雜,我們的坦克和重型火炮根本無法進入。他們……他們是純步兵單位。”
李雲龍死死地盯著沙盤上那片綠色的區域,仿佛要把它燒出一個洞來。
他能想象得到,他的那些弟兄們,在麵對那些瘋狂的輪子兵時,是何等的絕望和無助。
“他娘的!”李雲龍一拳狠狠地砸在指揮台上,震得沙盤上的小旗子都倒了一片:“老子不信這個邪!傳我命令!把老子的警衛營,不!把老子所有的預備隊都拉上去!給老子調十個喀秋莎火箭炮營過來!老子要把這片‘閻王林’連同裡麵的王八蛋,全都轟平成渣!給六團的弟兄們報仇!”
“軍長,不可!”田城立刻出聲製止:“我們對林子裡的具體情況一無所知,貿然投入大部隊,很可能會重蹈覆轍!而且,大規模炮火覆蓋,會引發森林大火,影響我們後續的整體作戰計劃!”
“計劃?計劃個屁!”李雲龍徹底爆發了,指著田城的鼻子就罵:“現在死的是我的人!三千多個活生生的小夥子!他們不是戰報上的數字!老子要是不給他們討個說法,老子這個軍長還當個什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