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地打量著他,眼前的陰九章似乎有些不同。
“你認識我父親?”
“我與江侍郎是同科,也是至交好友。當年一起造這個大陣,卻因理念不同而分道揚鑣!”
陰九章眉頭間多了幾分唏噓,“十幾年過去,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十年前,我以身入局,兩年前,我以死做局,為的就是今天這一刻——把你引到這裡!”
我記起當時在塵微台上查驗他的信息,他有兩種狀態,“那你是死了,還是活著?”
陰九章哈哈大笑,“我的肉身早已毀掉,今天你來,我的靈魂也將與這大陣一起毀掉!”
我問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
陰九章臉色變得狂熱起來,“當年你父親堅持‘稅賦濟民’,我卻主張‘以稅抑武’,直到慶曆十六年,我的大女兒因稅吏催債被稅蟲噬心而死。”
他指尖劃過算珠,金絲凝成少女蜷縮的身影。
“這大陣早該燒了,但我要用你的血,燒得比誰都乾淨!”
“為什麼用我的血?”
“當初我主管鎮武稅率,大陣啟用之前,我用你的血,在這大陣裡留了一個後手,一旦大陣運行有誤,就用你來抹平這個大陣!”
我心中一震,“偷天換日?”
我終於明白陰九章臨死前給我留下那句話的意思!
所謂的偷天換日,就是要用我的命,來換取大陣重置的機會!
這個算儘天機的家夥,根本就沒安好心,他算定了我一定會追查到底。
一個巨大的金色算盤出現在陰九章身前。
“你死之後,我會用九章算律重鑄規則,讓這吃人的大陣灰飛煙滅!”
“死你一人,救天下人,江小白,你將為世人銘記,萬人敬仰!”
陰九章虛影逐漸透明,聲音沙啞。
“當年你父親說‘仁政可抵萬鈞稅’,我笑他迂腐……”
“可如今,我連他的兒子也要算計……這天道,終究是吃人的!”
陰九章撥動算珠,金絲纏繞成我幼時被稅吏追殺的景象。
我盯著幻象中師父斷指的血痕,劍柄硌得掌心發疼。
心中憤怒早已到了極限。
算計父親、算計師父、算計我,最後卻讓我來當這個狗屁英雄?
去你娘的!我不稀罕!
“當年你們逼我爹跪著死…現在要我站著當英雄?”
羊毛劍驟然出鞘,斬碎幻象:“要死你自己死,老子偏要橫著活!”
陰九章似乎早有料定,“恐怕由不得你!”
腳下地動山搖,無數金色算珠,從腳底蔓延而起,纏住了我的雙腳。
我用薅羊毛劍法不斷砍向金色算珠,一搬一搬地抽取其中真氣!
蜂窩丹田瘋狂旋轉,每一道算珠真氣湧入的軌跡都被拆解成細絲。
我不斷出劍,“九章算律?我來教你什麼叫‘薅到禿’!”
丹田內的蜂窩瞬間變得明亮!
算珠真氣,越來越多,我的羊毛劍根本無計可施!
陰九章大笑,“這裡有十萬萬鈞真氣,就算把你丹田撐爆了也薅不完!”
我心中大怒,“那就殺了你!”
我淩空躍起,羊毛劍在空中射出數以千計的真氣細絲,擰成一股股細繩,刺向陰九章。
陰九章並未閃躲,依舊撥打算盤。
羊毛劍從虛影中穿過。
“我肉身已毀,你看到的不過是我在大陣中殘存的意識而已!”
“那就毀掉你意識!”
數十劍刺出,可對上一個沒有肉身的九品算師,我根本無計可施!
我心頭湧出一股絕望的感覺!
陰九章撥完最後一個算珠,臉上滿是神聖之色,似乎完成了某種使命一般。
我忽然全身動彈不得。
無數金黃色觸手,從四麵八方向我纏繞而來。
——就如兩年前的丙七區,那六具被燒焦的屍體一般!
我心中生出一股恐懼。
拔腿就跑,可是根本無處可逃!
我明白自己就在丙七區,難道今夜之後,這個房間裡又要多出一具焦屍?
轉眼間,金黃色觸手已經纏繞住我!
我全身被勒緊,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這是夢!
這一定是在做夢!
陰九章人影一閃,下一刻出現在我麵前。
“江小白!”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手中多了一把金色的氣刃,“今日就用你的血,讓這個是非顛倒黑白不分的世界……”
陰九章目光露出一絲狂熱,“恢複秩序!”
鮮血四濺!
一道道血絲射向了陰九章。
陰九章臉色驟變,瞬間出現在了十丈之外。
鮮血在他的臉上、身上燒出了一個個的血色大洞!
他的虛影,正在消融!
身前的巨大算盤,也如被螞蟻吞噬,露出一個個黑洞。
“不可能!”
陰九章麵露恐懼之色,“我算儘了一切,這怎麼可能?”
一個黑影從天而降!
二師兄提著他的毒鍋,出現在陰九章麵前。
我心中狂喜,“二師兄!”
“唐不苦!你是怎麼做到的?”
“陰九章,都道你算計無雙,你千算萬算,算你生前,算你死後……”
二師兄目光凜然,望著陰九章道,“唯獨沒有算到,我會用你死後排泄的金汁,來對付你!”
我忽然記起了,臨來之前,在牢舍裡喝的那一碗毒膳。
二師兄說裡麵放了陰煞的金汁,我還吐了半天!
原來他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
陰煞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金汁……這些都是冗餘……排泄物……無效數據……”
自詡算無遺漏的陰九章這一刻,顯得無比茫然。
他的身體還在消融……
“終究還是漏算了人心!”
二師兄的眼神卻變得愈發狠毒,他將毒鍋拋向了空中。
毒鍋之下,浮現出一副景象。
淮州北山龍脈地,九進漢水白玉墳。鎏金碑文裹著朱砂漆,十尊石獸披著紅綢。
石碑上寫著四個字:淮州陰家!
這是陰九章家族的祖墳!
陰九章臉色駭然,“唐不苦,你要做什麼?”
二師兄目光幾欲噴火,他一字一句道:
“我發過誓,誰要敢害我小師弟,老子就在他祖宗墳上種毒!”
毒鍋之內,青光乍出。
無數毒蟲,傾斜而出,墜落地上,鑽入那塊寫著“淮州陰家”的石碑!
“從此之後,你們淮州陰家——”
“年年清明開新墳、添新棺,新墳裂土,必見血光!”
“少者暴斃於花轎,長者橫死於壽宴,繈褓小兒夜夜啼血!”
“陰氏九族死絕,白骨裂碑,此地永世不生靈!”
“這是你算計小白的利息,本息同償!”
陰九章殘缺不全的影子,發出了一陣陣淒厲的嘶吼。
“姓唐的,你好毒!老子跟你拚……”
陰九章的身體忽然炸裂,化作漫天金絲。
最後化作一粒金色的算珠。
金絲算珠墜地時,我聽到少女的啜泣在算珠裡回蕩。
二師兄的毒蟲啃噬珠麵,那些“淮州陰氏飼”的官印被腐蝕成殘缺的字跡
——竟是鎮武司當年批紅的稅蟲養殖批文!
天空中的九章算盤,變成了一塊塊的碎片。
雙蛇玉佩發熱轉動,將這些碎片吞噬到玉佩之中。
玉佩裂痕上多出了四個字:九章算律。
耳邊傳來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小白,若見此紋,說明爹輸了。但記住,稅可計量,人命不可秤。”
聲音漸漸隱去。
二師兄撿起算珠,用一根線串起來,掛到我的脖子上,“小白,恭喜你入四品!”
我問他:“二師兄,我爹死了嗎?”
二師兄沉默片刻,“以後你會知道的!”
他粗糙的手摸著我的腦袋,柔聲道,“忘了吧!我們隻想讓你快快樂樂地活著。”
我眼前漸漸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