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武稅吏遭羞辱,剛要破口大罵,抬頭看到了二師兄那張臭臉,當即呆若木雞。
“唐……大俠!”
二師兄道:“我認得你,當初秦權老狗來東海,你站在第二排第三個。”
鎮武稅吏喉嚨滾動,牙齒發顫,當即手捏住了鎮武司腰牌。
十幾隻夜梟在天空中劃過。
四周傳來腳步聲。
天道金稅大陣瞬間亮起了數萬道金絲,在空中編織成一座金色牢籠,將整條街道籠罩其中。
師父煙鍋輕敲北鬥方位,七點火星竄入金絲大陣。
那些號稱“天罰”的金線突然扭曲哀鳴,像被抽了骨頭的蛇。
——這才是真正的“北鬥劫陣”!
夜梟剛沾火星便炸成血霧,羽毛混著金絲簌簌落地。
方圓十裡之內,再無天道大陣。
一聲哨鳴,腳步聲漸漸遠去。
“你在等救兵,還是在等死?連田判官的竹杠都敢敲?”
二師兄冷笑,“當年田判官擔任鎮武十傑之首時,你還在嘬你娘奶水呢!”
鎮武稅吏臉色蒼白,“你們不過是鎮武司通緝犯!秦掌司不會……”
話音戛然而止。
鎮武稅吏喉嚨間爛出一個血洞,邊緣泛起蛛網狀青紋,迅速向胸腔蔓延。
稅吏手指摳進喉嚨,扯出的碎肉竟生出黴斑,腐臭彌漫間,他脖頸如枯木般皸裂。
至死他的眼睛都是睜著!
二師兄的腐心散,連骨髓都能蝕成泥。
他一把扯下稅吏腰間晶石袋。
香油坊門口。
田老爹獨眼充血,枯手死死摳進門框,緩緩跪在地上。
他喉頭滾動,擠出一句話:“金掌司……屬下無能,讓鎮武司蒙羞……”
師父煙杆微微顫抖。
滾燙煙灰灼上衣擺,卻掩不住他眼底翻湧的痛苦之色。
大師兄三步並作兩步,上去給了田老爹一拳,“老田,你沒死!”
“當年我派出鎮武十三鷹四處尋你下落……”
……
香油坊關門。
田老爹擯退作坊內所有弟子。
師父坐在座上,抽著旱煙,打量著簡陋的房間,忽然笑罵道:
“還是那麼摳門!十幾年不見,連杯茶都不給泡嗎?”
田老爹赧然一笑,跛著腳去院子裡燒水。
我去幫忙,田老爹慌忙拒絕,“使不得,你是江侍郎之子,怎麼讓你做這種粗活!”
我把水裝滿,訝道:“你認識我爹?”
“豈止是認識!”
田老爹指了指自己眼睛,“我這雙眼睛,還是你爹賜我的!你周歲生日時我抱你,你嚇得哇哇大哭!”
我赧然,沒有一點印象了。
“昨日第一眼見你,我就知道是你!”
昨夜師兄說了很多田老爹的事。
碧瞳判官,天下沒有他看不穿的假賬。
當年鎮武司鼎盛之時有鎮武十傑,他鐵麵無私,位居十傑之首!
慶曆十二年,江南漕銀案,秦權之弟秦懷仁以“空心稅錠”套取朝廷三十萬稅銀,田老爹斬殺秦懷仁,惹來秦權嫉恨,慶曆十七年,秦權以“毀壞稅器”為名抓捕田老爹,挖去他一隻碧眼,問斬當日,忽然人間蒸發。
……
茶葉是高碎大把抓。
“金掌司,三位兄弟,我地方小破,沒拿得出手的茶葉……您彆嫌棄!”
師父抿了一口茶,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小白,你可知老田當年鎮武司有個外號?”
我說不是碧瞳判官嗎?
師父呸了一聲,“那是給外人聽的,他是鎮武司出了名的鐵公雞!想從他手裡弄點東西,你羊毛劍修到第九重也沒門!”
二師兄咧嘴,“不占便宜都算他吃虧!”
三師兄笑說:“牛魔王來了也得先給他犁二畝地!”
田老爹搓著手傻笑,“都是以前的事了!”
……
“當初江侍郎私自放走我,遭到秦權嫉恨,說來慚愧!”
田老爹滿臉唏噓地訴說往事。
“鎮武司派人追殺我,我無處可逃,自毀容貌,扮作乞丐,流浪了五年。”
“慶曆十八年後,鎮武司出事,當年那些老人死的死,逃的逃,對我的追殺也鬆了下來。”
“我躲在青州,混跡黑市,全靠這隻招子有點用,幫人鑒定晶石,混了個鬼砣子的諢號。”
田老爹望著師父斷指,渾身一震,“金掌司,您的手……”
師父擺了擺手,“幾年前被鎮武稅吏追殺時不小心弄斷……”
田老爹眼睛瞪得老大,“稅吏?難道您……”
我說我們無敵門欠了一屁股債,那日正是十五清賬……
二師兄喝道,“閉嘴!”
我連忙住口。
田老爹渾身劇顫,渾濁的眼中,又落下淚來。
“當年掌司坐鎮鎮武司,有江陰二郎輔佐,鎮武十傑守司,是何等的榮光!如今……”
鎮武十傑:白衣魔聖、血手人屠、奪命書生、碧瞳判官……還有個饕餮星主——秦老狗!
其餘五個,我問過師兄,他們不肯說。
“行了,都是些陳年往事,知道你還活著,這已足矣!”
師父望著田老爹,“以後更要好好活下去!”
他指著我,“當年我們親手製造出來的惡,就讓小白一劍一劍給刨掉!”
田老爹搖頭,“不怪您,也不怪江侍郎,我們修建大陣,初心為民!是彆有用心之人,拿來作惡!”
師父吐了口煙,“有何區彆?”
眾人一直聊到正午。
從當年往事到後來各自生計,鎮武十傑之中,田老爹仗著鑒石手藝,混得相對不錯。
收了十幾個弟子,生意遍布青州黑市,至少不用遭受稅蟲噬體之苦。
臨行之前,田老爹又親自把我們送出門。
“上次你拿來的晶石,抽查沒有問題,一旦被人實物驗貨,終究還會露餡!”
田老爹說,“你過後來找我,我傳你一門壞賬之術!”
我訝道:“壞賬之術?”
“真氣作假分三等——下等改數,中等改賬,上等改規則。”
田老爹笑道:“假賬騙的是人,壞賬騙的是天!衝你喊我一聲老爹的麵子,我送你個改天換地的壞賬池!學了這門手藝,就算是秦權親自來查,也找不出半點毛病!”
趁著眾人不注意,田老爹偷偷塞給我一個厚厚的信封,“回去再打開!”
……
回到六扇門。
我打開了信封,裡麵竟是一疊張新舊不一的銀票。
有幾十兩、百兩的,有千兩的,甚至還有慶曆年間發行的銀票,細數之下,足有八萬兩!
最底下壓著張永曆五年的漕運稅單,背麵密密麻麻記著黑市抽成:
鑒上品晶石抽五厘,中品三厘……十幾年積攢的蠅頭小利,全在這兒了。
最下麵有個疊好的紅綢,打開是一張三十兩銀票,銀票邊緣的蛀洞拚起來,蓋著江府的紅泥印鑒。
壓著一張泛黃紙條:“碧瞳在,吾道不孤,珍重!——江明遠。”
我心中一痛,是父親的筆跡。
當年他私作主張放走了田文玉,也是後來與秦權一派結仇的開始。
紅綢透著熟悉的陳年檀香味,與父親書房那方歙硯味道相同。
當記憶中的味道鑽入鼻腔時,耳邊突然炸響幼年的銅鈴聲——是係在硯台上的防風鈴。
指尖撫過蛀洞邊緣的毛刺,那些我以為早已遺忘的畫麵竟清晰起來:
父親握著我的手在銀票寫“叁”字,母親用絲帕擦掉我嘴角的墨漬……
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
我把銀票拿給師父。
大師兄勃然大怒,“那是老田用命換來的錢,誰讓你收的?”
我委屈道,“田老爹塞給我,也沒說是什麼,我也不知道裡麵是銀票。”
“行了!”
師父擺了擺手,“留下三十兩,是他當初借江侍郎的錢,小白,剩下的送回去吧!”
我應承下來,下次見麵還給他。
下午,二師兄找到了賈正義。
啪!
油膩的晶石袋子扔在賈正義麵前。
“賈主簿,這是香油坊老田這月的例錢,他腿腳不方便,我幫他捎過來了……”
……
章節注釋:《鎮武司青州監密奏·丙七字廿三號》(絕密·饕餮級)
……塵微台異動……遇北鬥劫陣餘威,此役折二品稅吏一人,夜梟十一隻,未聽得隻字片語。
注:無批複。(“未聽得”三字處暈開朱紅墨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