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複生的人可以逃過末日。
這就是阿雅娜的密碼?
林序眼睜睜地看著阿雅娜在極短時間內完成了“蛻變”,再也不是那個略顯柔弱、像是沒見過世麵一樣的小國貧民區少女,眼神裡反而帶上了幾分通透和果決。
相對沉默良久,兩人似乎都是在揣摩對方的真實身份。
林序不想先開口。
因為他知道,這種情況下,先開口的人,總是占儘劣勢。
隻有沉默,才是最有力的威懾。
他直視著阿雅娜的眼睛,等待著對方首先開口。
而終究,阿雅娜並沒有像他一樣,在不知道多少次的死亡中磨礪出穩定的信心。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你是我的敵人。”
話音落下,林序的眼神微微一變。
這算是一個意料之中的回答,但他確實沒想到,阿雅娜會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為什麼?”
林序同樣直截了當,完美跟隨著阿雅娜的節奏。
“因為有人對我說過,如果喚醒我記憶的人不是他,那就隻能是我們的敵人。”
周嶽。
毫無疑問,阿雅娜口中的那個人,就是周嶽。
而對方的判斷顯然也是對的。
除了蝴蝶之外,大概率不會再有其他人能夠獲得喚醒阿雅娜的“口令”。
所以早在周嶽剛剛開始跟阿雅娜接觸、剛剛通過所謂的“神經木馬”給她的大腦上鎖時,他就已經給阿雅娜植入了價值判定。
與己方完全對立的判定。
這是一個大麻煩。
如
突破口在哪?
林序略微思索片刻,隨後說道:
“我知道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周嶽,對吧?”
“那你有沒有想過當你被所謂的敵人抓住時,你將要麵對的是什麼?”
阿雅娜怔了一怔。
“死亡?”
她的眼神閃動。
“周嶽說過,死亡是必然的結局,也是一切的開始。”
“隻有死而複生的人,才能逃過末日。”
好家夥。
看來阿雅娜已經被徹底洗腦了。
她對周嶽的理論深信不疑,從她的眼神中,甚至看不到任何對死亡的恐懼。
反而隱約帶著幾分期待?
什麼意思?
你真以為死了之後再活過來,末日就結束了啊?
從她的身上,林序也算是隱約看到了上一個世界裡,所謂的“行星輪回”組織內部洗腦的方式。
不過好消息是,這個版本的阿雅娜並不拒絕溝通。
或者說,她並沒有接受過專業的反審訊訓練,所以僅僅是幾句話,就已經被自己套出了好幾個信息。
想到這裡,林序稍稍調整了策略。
他也算是現學現賣地把自己從秦風教給他的保密課裡的內容拿了出來。
順著阿雅娜的話,他搖搖頭,反駁道:
“死而複生的人可以逃過末日,這確實沒錯。”
“但前提是,你必須死在末日發生時。”
“如果現在死了,那你將要迎接的就是徹底的死亡。”
部分同意,大量否定。
這是引導被審訊對象開口的有效策略。
而果然,阿雅娜也立刻中招。
“不,死亡就是死亡,跟時間無關。”
“因為我們的時間並不是一條不能逆流的河流,時間是一片海,隻要找到海上的信標,我們可以到達時間的任何一處。”
她對時間的理解顯然也來自於周嶽,而這也暗示著,周嶽向她透露了不少秘密。
這兩人的關係果然不一般。
周嶽對她的利用,顯然已經超越了純粹“工具”的範疇。
所以
他對阿雅娜,確實是有感情的?
大概率是。
畢竟,作為“記憶女神”,阿雅娜是他在無數個世界的輪回中都必須要找到的那個錨點。
日久還能生情呢,這樣並肩走過幾百年的時間,一點感情都沒有才是有鬼了。
真以為自己是神啊?
先學會控製自己身體裡的激素水平再說吧!
眼看策略有效,林序立刻窮追猛打。
“隻有對周嶽來說,時間才是一片海。”
“對其他任何人,時間都是線性流動的一條河流。”
“他對你撒謊了。”
“他告訴你,他會找到跨越時間的方法,但實際上,你隻不過是他的一個工具。”
“你知道在他所說的那片海裡,他對你做了什麼事情嗎?”
“你們看到了火星,對吧?你知道火星是末日的,對吧?”
“然後,在末日真正降臨之前,他拋下你離開了那個世界。”
“這就是周嶽。”
“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他——而且,比你了解得多得多。”
話音落下,阿雅娜愕然瞪大了眼睛。
火星,末日,跨越時間的方法
這確實都是周嶽跟自己說過的事情。
可為什麼,在眼前這個男人口中,故事的版本,跟周嶽口中的版本完全不同?
有人在說謊。
自己應該相信周嶽的。
可問題是
為什麼自己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沒有說謊?
自己會被拋棄嗎?
周嶽向自己描述的美好的一切都是假的嗎?
阿雅娜的神情變得有些動搖,在單向玻璃後觀察的秦風立刻捕捉到了這個信號,隨即在耳機裡對林序發出了提醒。
擊中要害了!
“繼續從這個方麵入手,她並不完全信任周嶽。”
“至少這個世界的她,並沒有完全信任周嶽。”
林序不動聲色,略微停頓片刻後,繼續對阿雅娜說道:
“周嶽跟你說,他將會成為‘神’,對吧?”
“但事實上,他根本就不可能成為神。”
“現在,他就被關在隔壁的審訊室裡——他已經失敗了。”
“他隻是一個花言巧語的騙子,事實上,甚至你對他來說都沒有那麼重要。”
“你隻不過是他在漫長時間裡的一個過客。”
這番話說完,阿雅娜徹底陷入了沉默。
林序沒有急著發問。
他知道,現在最重要的工作,是摧毀她的心理防線。
隻要心理防線被摧毀,接下來的審訊工作
會變得無比簡單。
阿雅娜仍然在沉默。
林序站起身。
“總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想清楚誰才是朋友,誰才是敵人。”
說完,他便打算轉身離開。
必要的留白,將會給後續的審訊留下更大的空間。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阿雅娜突然開口。
“謨涅摩敘涅。”
“大衛·朱利葉斯。”
“你們得找到他他必須要升維。”
一小時後。
辦公室裡。
林序坐在秦風對麵,而秦風的臉上,則流露出隱約的“擔憂”的神情。
他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開口,但又害怕自己說出來的話無法被林序接受。
當然,他也擔心,在跟阿雅娜交流之後,林序會做出錯誤的決策。
他是無法乾涉這樣的決策的——事實上,即使能夠乾涉,所產生的影響也極其有限。
所以,他就變成了現在這種坐立不安的模樣,看的林序都有點想笑。
“喝茶。”
林序開口說道。
秦風端起茶杯一飲而儘,那種略顯緊張的姿態,倒是讓林序想起了當初第一次見到任簡的自己。
“所以你在擔心什麼?”
林序稍稍動了動脖子,好奇問道:
“擔心我落入阿雅娜的陷阱嗎?”
話音落下,秦風剛放下杯子的手瞬間停在了半空中。
他愣愣地看著林序,愕然問道:
“你能看出來阿雅娜現在說出來的東西,是個騙局?”
“當然。”
林序翻了個白眼。
“按照她的說法,大衛朱利葉斯必須要在升維後才能發揮作用的話。”
“但這裡有一個矛盾點——如果對謨涅摩敘涅技術的研究是基於升維體驗的話,這項技術實際上是完全不可控的。”
“當它的開發不具有獨一性、排他性時,周嶽也就不可能將其作為自己的底牌了。”
“所以實際上,這就是一個陷阱。”
“鎖不隻有一層,就跟江星野給蝴蝶預案設置的口令一樣,現在,我們解開的隻是第一層鎖。”
“這是一個讓我們以為已經解開了阿雅娜的鎖,以為拿到的都是關鍵信息,但實際上全部都是假消息的陷阱。”
“判斷的依據很簡單——我甚至都不用去考慮阿雅娜給出的信息有沒有邏輯問題。”
“我隻需要知道一點:現在阿雅娜提供的所有信息,都來自於周嶽,完全沒有摻雜她的個人判斷。”
“她隻是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把周嶽告訴給她聽的故事,轉述給了我們。”
“而周嶽,是完全不可信的。”
“他不可信,現在的阿雅娜當然也不可信。”
話音落下,秦風驟然鬆了口氣。
眼前這個年輕人,是真的已經成長起來了。
說起來,就在兩個月之前,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副青澀、懵懂的模樣。
但現在他已經完成了一次蛻變。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已經完全成熟、完全沒有了弱點。
但至少,在很多方麵,自己都已經可以讓自己放心了。
這樣的成長速度
難怪周嶽會說,蝴蝶是“成長型”的。
秦風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這個阿雅娜要怎麼處理?”
“暫時不用處理——她並非主動對我們說謊,她是真的以為自己說的東西是真相。”
林序回答道:
“所以,雖然可以確定她現在給出的信息都是錯誤的、或者帶有誤導性的。”
“但同樣的,她也提供了我們需要的新方向。”
“在提到大衛朱利葉斯、以及所謂的‘升維’時,她提到了一個我們還沒有掌握的信息。”
“操作者。”
“大衛朱利葉斯是謨涅摩敘涅技術的重要操作者。”
“但在20年後的阿瑞斯空間站裡沒見過他。”
“那麼他應該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