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小時後，淩晨5點，月湧計劃倒計時30分鐘。
紫金山，頭陀嶺上。
林序、江星野兩人靜靜地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裡，保衛人員隱隱圍成了一個圈，將他們跟其他同樣是來到這座金陵最高峰上觀看即將發生的“極光”的遊客隔開。
那些遊客表情無不帶著興奮，往日安靜的紫金山上，到處都是人聲鼎沸的聲音。
甚至還有人背著包在賣熱騰騰的包子。
江星野看得流口水，林序拍了拍站在他前麵的齊源，開口說道：
“老弟，去買一個過來。”
“買什麼？”
齊源莫名其妙。
“包子。”
林序指著遠處打著手電筒賣包子的男人，齊源“啊”了一聲，轉頭又看向了秦風。
“去吧去吧。”
秦風擺擺手。
“咱們江工要是沒吃上這口包子，今天這場極光也算是白看了。”
江星野不滿地瞪了秦風一眼，後者嘿嘿笑著重新轉過身去。
很快，齊源便帶著包子回到了兩人身邊。
江星野滿足地咬下一口，含含糊糊地開口問道：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頭陀嶺的時候看到了什麼嗎？”
林序點點頭。
“當然記得，怎麼可能不記得？”
那時候的他還沒有跟官方建立合作，來這裡其實是為了看一看新建設的深空監測站的進入路線。
但當然，對江星野他不是這麼說的。
——
不過這也不重要。
因為標準答案不是“深空監測站”，是“日環”。
林序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屏幕上是那一次“約會”時，他給江星野拍下的剪影照片。
江星野滿意點頭。
“還好你沒忘，要不然，人類的末日還沒到，你的末日就要先到了。”
“切。”
林序不屑地搖頭。
“不要一天天的老威脅我，我可是死過不知道多少次的男人了。”
“這種威脅對我沒有用的哈。”
“那什麼威脅有用？讓你一輩子當個處男？”
江星野挑釁似的看著林序，林序想要說的話直接被噎在了喉嚨裡，張口結舌了半天，隻能擺手道：
“算了，你贏了。”
他抬頭看向天空，月亮已經漸漸落下。
此時距離星旅一號發射已經過去了76個小時，所有的準備工作已經全部就緒。
俄羅斯提供的大當量核彈頭已經完成了投放，機械式計時裝置已經啟動。
星旅一號已經遠遠離開了預定爆破點，藏到了月球的另一麵。
如果此時，用足夠精密的天文望遠鏡觀察，就能看到在月球巨大身影下，那一個小小的黑點。
它不能離開月球，因為月球是它唯一的屏障。
它也不能返回地球，因為在不可預知的災難下，貿然返回反而會導致更大的風險。
或許本來，那兩名航天員，就已經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
不過，他們應該是能活下來的。
一定能。
林序暗暗歎了口氣，江星野咽下最後一口包子，突然開口問道：
“知道我為什麼問你第一次來頭陀嶺的事情嗎？”
“啊？”
林序愣了一愣。
“不是因為那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
江星野翻了個白眼。
“大哥，我沒那麼戀愛腦，我也不會在這種時候還跟你聊這麼無聊的話題。”
“真正的原因是”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第一次出現‘高維反應’。”
“那是我第一次接收到來自你的信息。”
話音落下，林序立即轉頭看向了江星野。
“第一次是什麼感覺？”
“你他麼不要在這種時候說這種破壞氣氛的話。”
江星野掐了林序一把，隨後一本正經地說道：
“回到我說的話題。”
“那是我第一次接收到高維信息，但當時，我並不知道那種信息來自於哪裡，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隻是突然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冒出了很多想法。”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想法就是”
“宇宙是死的。”
宇宙是死的？
林序愕然看著江星野，而後者則是繼續說了下去。
“這個想法在我的腦子裡冒出來之後，我查了很多資料。”
“然後我就發現沒錯，宇宙確實是死的。”
“或者說，至少，我們所在的宇宙，正在死去。”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想，都是如此。”
“根據克勞修斯對熱力學第二定律的宇宙學推廣，孤立係統的熵將趨向最大值。”
“而按照普朗克衛星的b各向異性測量結果來看，在這個時間點，宇宙微波背景輻射的溫度差異已降至百萬分之一開爾文量級。”
“整個宇宙將達成完全的熱平衡，所有恒星形成、黑洞蒸發等過程終止，達到真正的熱死亡狀態。”
“這個過程，對人類來說或許相當漫長，可在宇宙的時間線上，卻隻不過是倏忽一瞬。”
“這個宇宙已經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人類這個物種，或許隻是在它的屍體上滋生出來的一群小小的細菌，借助著屍體分解的最後養分苟延殘喘。”
“末日終將會發生，不是在20年後，就是在更遠的將來。”
“很絕望，對吧？”
“沒錯。”
林序的眼神沉重。
如果這就是江星野得到的高維信息的話
那自己、那和世界、以及無數個世界的人類做出的努力，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他想要開口反駁，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前方不遠處，狂歡的人們已經唱起歌來。
他們歡快的歌聲跟江星野正在訴說著的沉重話題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讓林序更加感到全身發冷。
而也就在這時，江星野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林序感受到了她手上那種冰冷的溫度。
而她明明剛剛才拿著兩個熱騰騰的包子咽了下去。
林序立刻意識到，江星野之所以提到這個信息，不是因為所謂的“觸景生情”。
而是因為，就在不久前的某一刻，她再一次接收到了來自更高維度的信息。
“還好嗎？”
林序握了握江星野的手，後者點點頭站起身來。
隨後，她指著遠處的月亮，開口說道：
“就在剛剛，就在我看到這輪月亮的同時。”
“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這個聲音是你的聲音。”
“它比任何時候都要更清晰。”
“它對我說了一句話”
“這個宇宙，會複活的。”
“就在這一天，就在這一個晚上，就在4分鐘之後。”
話音落下，林序看了一眼手表。
此時，距離月湧計劃預定的引爆時間，還有4分鐘。
江星野已經站到了高高的石頭上，那是整座頭陀嶺最高的地方。
她向林序伸出手，林序拉住她的手爬上石頭。
兩人並肩站著，秋風吹過，卷起了江星野的頭發。
她突然抱住了林序——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側身倒在了他的懷裡。
林序攬住了江星野的肩膀。
此時，他的耳機裡已經開始傳來月湧計劃項目組的最後倒計時聲。
“核彈工作狀態正常，倒計時180秒。”
“預計一百八十秒後引爆。”
“地麵監測組工作正常。”
“各監測實驗組，報告狀態。”
“ats運作正常。”
“日內瓦，lhc工作正常。”
“cern工作正常，正在監控產生截麵數據，目前未發現異常波動。”
“德哈令，糾纏量子對分發工作正常，通訊正常。”
密集的報告聲結束。
而最終，一係列的報告，以星旅一號上宇航員的彙報收尾。
“這裡是星旅一號，各位，我們一切正常。”
“準備切斷中繼通訊。”
“鵲橋，再見。”
“地麵，稍晚見。”
林序再次看向手表。
此時，時間已經走到了最後一秒。
刹那間。
天空中，一道幽綠色的光帶從月麵邊緣迸發。
像被無形的手撕開的綢緞，光暈迅速擴散。
紫羅蘭色的波紋在天空中湧動，僅僅數秒後便轉為熾烈的橙紅。
從地麵上看，如同是月輪突然噴發出了火焰。
極光並非在地球大氣中舞動，而是直接懸掛在月球背後。
林序的身前，人群中已經爆發出了震耳的歡呼聲。
但他卻充耳不聞。
他隻是緊緊抱著懷裡的江星野，靜靜地看著仍然在持續的“極光”。
那些光帶顯然比真正的極光更銳利，在光帶的邊緣，甚至閃爍著金屬般的鋒芒。
偶爾出現的閃電狀分叉橫貫整個月球，最壯觀的時刻，整個月麵仿佛被點燃，光芒之強，甚至在地麵投下淡紫色的影子。
林序的身體忍不住開始顫抖。
他不知道，這樣劇烈的等離子風暴，到底會不會像自己認為那樣安全。
人類會活下來嗎？
星旅一號上的航天員
他們會活下來嗎？
時間已經過去了6分鐘。
極光開始消散。
遠處，月亮落下的方向，太陽正在升起。
天邊那一抹更刺眼的紅光掩蓋了極光的光芒。
人群爆發出更加激烈的歡呼聲，但這一刻，卻仍不算完美。
——
直到極光爆發11分鐘後。
地月通訊恢複。
林序的耳機裡，傳來了星旅一號航天員的聲音。
“各位，我們已經順利避開等離子風暴。”
“目前任務一切順利，感覺良好。”
“星旅一號向全國人民、全世界人民問好。”
“接下來，我們將進入天宮空間站，執行下一步科研監測任務。”
“最後，讓我們為新時代，舉杯同慶！”
四小時後，等離子風暴的影響徹底消散。
子午行星際閃爍監測望遠鏡、普朗克衛星、阿塔卡馬宇宙望遠鏡、acbar微波望遠鏡陣列同時傳來最新的觀測結果。
在他們的觀測結果中，沉寂著墜落了267億年的宇宙微波背景輻射，突然發生了一次極其細微的跳動。
這一枚核彈，如同一次電擊除顫治療。
當電流在這個宇宙龐大的“屍體”內湧動時，它沉寂了267億年的心臟
發生了第一次跳動。
這個宇宙。
正在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