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白墨簡單討論完後續的輿情控製和引導方案之後，林序跟秦風一起趕到了協調小組的辦公樓。
但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時，他始終沒辦法平靜下來。
手機上，消息還在一條接一條地刷屏，報告著這場災難的最新進展。
民眾的評論很刺耳，甚至就像林序所預想的一樣，已經開始有人質疑起技術發展的安全性了。
林序隨手劃著評論，一條點讚最高的內容吸引了他的注意。
“如果真的證實這場災難跟高能物理實驗有關，那我們就真的需要停下來想一想到底有沒有必要發展那麼快了。
“即便是以最冷血的視角來看，這樣的犧牲也是毫無意義的。
“我們需要一個解釋，沒有任何人有資格高高在上地告訴我們‘他會領導我們向前’”
相比其他意林味道十足的“等一等你的人民”，“死那麼多人跟我月薪三千有關係嗎”之類的評論，這條評論才算是最能代表這次事件引發的社會反應。
絕大部分人並不是不能接受在前沿物理領域的探索，甚至，在逆流計劃的科普下，他們對這樣的探索很感興趣，也很歡迎。
但，歡迎的前提是“你們不能亂來”。
這一點，讓林序根本無法反駁。
事實上，如果僅僅是針對這場爆炸災難本身來說，它真的並沒有“那麼嚴重”。
傷亡人員數量攀升的速度已經開始放緩，並且跟林序預料的一樣，最終停在了“214”人這個數字。
而真正的死亡人數，其實也就隻有26人罷了。
26人。
它看上去實在是微不足道。
如果是在聯盟時代之前，這甚至比不上一場小規模區域性衝突一分鐘的傷亡。
甚至在非洲大陸某些抽象的國家裡，哪怕是最平常的部族衝突，一天之內，那些人用香蕉刀砍都能砍出近千人的傷亡來。
但，林序卻很清楚，這次事件是絕對不能僅僅從“絕對傷亡數字”的角度來判斷的。
因為，它是人類進入“新時代”後收獲的第一個教訓。
以極其慘痛的方式收獲的教訓。
這幾個月的時間，人類發展得實在是太順利了。
在過去幾千年裡，他們都從未經曆過如此夢幻的時刻。
可是，夢總有一天是要醒來的，這個族群，也總有一天是要回到地麵上的。
如果不能徹底拋下這種“愚蠢的狂妄”，這樣的事情還會反複發生，從各種角度，拖慢整個世界的發展進程。
搬運回來再多的技術有什麼用？
難道真的以為，靠著技術的紅利，就真的能掩蓋發展中湧現出來的一切問題？
不可能的。
如果沒有20年後的末日在，這樣的思路也未嘗不可。
畢竟，隻要世界在前進，矛盾便會不斷被掩埋、被消弭，代價也會不斷被接受、被彌補，整個社會會以一種“微妙的平衡”維持在穩定的邊緣上。
可是，這裡的人類真的沒有時間了。
這個世界，承受不起任何因為“狂妄”和“冒進”導致的內耗。
哪怕這樣的內耗隻是拖慢了人類發展一個月的時間。
可就這一個月，或許就是“毀滅”和“生存”之間的生死界限。
林序再一次意識到，手環世界給自己的啟示遠遠不止“技術本身”那麼簡單。
在星艦時代的世界裡，他看到了“神權”和“自然稟賦”之間的衝突，並且通過“逆流計劃”去嘗試解決了這樣的衝突。
而在這個世界擺在他麵前的問題，是技術的狂飆突進，與規則變化後同樣狂飆突進的風險之間的衝突。
學不會控製風險，人類必死無疑！
就跟聯盟時代的張黎明一樣。
有什麼區彆嗎？
那裡隻有一個張黎明，可如果任由這種趨勢發展下去，命運石主世界裡，會出現無數個張黎明。
林序感覺自己的腦子很亂。
一方麵，是快速發展必須要帶有一些激進的屬性，必須要在必要的時候冒險，去獲取更大的利益。
另一方麵，過度的冒險又會成為壓垮人類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樣的矛盾，已經不是一個類似於“逆流計劃”的項目可以解決的了。
人類需要一個對照組。
——
而這個對照組，就是手環裡的世界。
下一次進入時，目標不能僅僅是技術了。
那裡的一切，自己都必須要記下來，帶回來！
目標明確，林序那種沉鬱的心情終於稍稍有了些緩解。
而也就在這時，他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一個紮著丸子頭的腦袋從門縫裡冒了出來，毫無疑問，正是江星野。
“怎麼了？”
林序語氣略有些疲憊地問道：
“聽說日內瓦的事情了？”
“聽說了。”
江星野罕見地沒有跟林序插科打諢，而是徑直走到了辦公桌後，輕輕一跳坐上了辦公桌，坐在了林序的對麵。
“具體的原因查清楚了嗎？”
“目前還沒有。”
林序搖搖頭。
“但是，從現有的理論基礎上，已經可以做出初步的推測了。”
“攜帶高維信息熵的粒子在碰撞過程中發生了信息熵的‘快速湮滅’，這種‘湮滅’製造出了量子時空泡沫，而泡沫其實是一種跨維度概念，它在空間和時間上都是具有隨機性的。”
“所以，它才會出現在遠離lhc的日內瓦城區邊緣——這是不可控的。”
“至於為什麼它會引發爆炸大概率是時空結構變化引起的連鎖反應，我們現在還沒辦法下定論。”
“這樣”
江星野若有所思地問道：
“如果量子泡沫出現的時間也具有隨機性，那它有沒有可能出現在過去？”
“比如幾百年以前？”
林序隨口回答道：
“有可能——怎麼了？”
江星野嘻嘻一笑，繼續問道：
“那有沒有可能，通古斯大爆炸和王恭廠大爆炸，都是這樣的量子時空泡沫湮滅導致的爆炸？”
臥槽。
這什麼腦洞？
林序好笑地看著江星野，略帶調侃地反問道：
“你怎麼不說是言靈效果呢？序列1什麼的”
“嗯？你還看這個？難怪你喜歡姐姐！”
江星野的話音落下，林序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繃不住了。
“這純粹就是汙蔑——算了，彆扯這個了，你找我乾嘛來了？”
江星野聳了聳肩，回答道：
“其實也沒什麼特彆的事情，我猜到日內瓦爆炸發生後，你可能會比較低沉，所以特意來看看你。”
“結果確實被我猜中了——怎麼，對人類的未來失去信心了？”
“那倒沒有。”
林序回答道：
“失去信心不至於，隻是確實看到了更大的風險。”
他把自己關於冒險和風險之間的平衡的判斷簡略地告訴了江星野，而江星野在聽完之後，則是突兀地陷入了沉默。
她的表情幾乎凝固了，眼睛也一眨不眨。
林序幾乎以為她又陷入了某種“高維信息傳輸狀態”，於是便下意識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但這時候，她的手卻並不冰涼。
“怎麼了？”
“彆吵。”
江星野抬起另一隻手。
“我在思考。”
林序識趣地閉嘴。
半分鐘後，江星野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我有點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啥了？”
林序好奇問道：
“想明白怎麼控製風險了？”
江星野翻了個白眼。
“這麼複雜的事情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想明白”
“我想明白的是一件更簡單的事情。”
“什麼簡單的事情？”
林序來了興趣。
江星野跳下桌子，站在林序對麵，伸出了一個手指。
“首先我們要確認一點。”
“你能進入的世界，其實並不是隨機進入的，對吧？”
“本質上來說，無論是你進入迷茫時代的世界、星艦時代的世界、還是聯盟時代的世界，其實都是一種主動選擇，對吧？”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這一點，林序是確定的。
如果自己進入的真的是隨機的世界，那也就不存在通過“特殊節點”來推動世界變化這樣的規則了。
本質上，他進入的所有世界，都是被進行挑選過、然後再由手環收束到自己麵前的。
“那就對了。”
江星野的臉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所以，你現在能夠進入的世界，也是經過精心選擇的。”
“不管做出選擇的是誰，是未來的你，是未來的我，還是某種特殊的‘影響力’。”
“但是，選擇的目的，一定是幫助我們這個世界更好地存活下來。”
“那麼，它為什麼要選擇一個難度這麼高的世界呢？”
“你現在應該能明顯感覺到，聯盟時代的世界，難度比前兩個世界要更高，對吧？”
林序點點頭。
“沒錯，因為落點的隨機性，獲取信息的難度變大了很多很多。”
“但你到底要說什麼？你的意思是，這個難度更大的世界，其實是被特意挑選的？”
“當然是。”
江星野回答道：
“你覺得難度大，是因為你搞錯了方法。”
“你難道還沒發現嗎？月湧計劃之後，我們已經不需要‘那麼多’的技術了。”
“當然，並不是說我們完全不需要技術。”
“但很明顯，以所謂的‘人類黃金時代’的發展速度，很多技術是可以自然而然地誕生的。”
“所以技術並不是關鍵。”
“正如你所說的，如何讓技術用更順暢的方式落地，才是關鍵。”
“而你現在看到的那個聯盟時代的世界就是你去實現這一步的工具。”
“它不再是一個信息包了，你仍然把它當做一個信息包來用是不對的。”
“它是一個對照組。”
“或者更準確地說，它是一個培養皿！”
話音落下，林序霍然起身。
培養皿？？？
沒錯。
時間乾擾這個特質幾乎可以說，天然就是為培養皿而生的。
而這幾次進入，自己也似乎確實開始用“培養皿”的方式去利用那個世界了。
但
林序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
“但這樣一個培養皿的效率有點太低了吧？如果每次都隨機刷新落點，我怎麼去快速回收信息？”
“不可能一直隨機。”
江星野搖了搖頭，回答道：
“我看過你給出的情報，最近兩次進入那個世界，你在‘時序’上是連貫的。”
“第一次在2025年，第二次在2027年。”
“你覺得這意味著什麼？”
“從我的感知來看，這或許並不是隨機的降臨。”
“有可能，是因為隨機性已經被糾正了。”
“或許下一次進入，你會落在2029年。”
“再下一次，則是2031年。”
“這是一個個的路標，也是你用於‘培養’的關鍵節點。”
“至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很可能，你已經在2025年進入時就糾正了那個‘限製器’的一部分功能，讓它變得更完整了。”
“隻不過，你現在還沒有發現。”
“當然，驗證這一點也很簡單。”
“你隻需要多進入幾次，就能知道了。”
江星野的話說完，林序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或許，她說的是對的。
而如果要驗證
也並不需要自己付出多大的成本。
林序的眼睛裡閃爍著微光，可江星野卻是繼續不管不顧地說了下去。
“如果按照這個思路的話那你在那個世界還是大有可為啊。”
“限製器能被優化一次，就能被優化第二次。”
“搞不好，最後你可以在固定的點位打下信標。”
“比如，2025年一個，2044年一個這樣。”
“那樣的話你的信息獲取效率，就又要上一個台階了”
醍醐灌頂。
林序緩緩點頭。
他用力捧住江星野的臉說道：
“謝謝！”
“不謝！”
江星野含含糊糊地回答。
等到林序放開她之後，她才一臉鄭重地繼續說道：
“所以，不管在這裡遇到了什麼樣的困難，其實你都不用消沉。”
“那個世界的張黎明以為你在第一層、他在第三層。”
“但實際上，在他這個世界被選中的時候，你就已經高出他不知道多少層了。”
“因為你是蝴蝶啊。”
“你這隻蝴蝶永遠都是淩駕於所有世界之上的。”
——
（月末了球球月票！這三章都是大章等於平常的4章半哈，還有一章明天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