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體的死亡也是一種糾錯？
這是什麼意思？
林序正打算發問，更詳細的解釋已經發到了他的保密機上。
【已知張黎明可能以阿雅娜為跳板進入不同世界，利用自己已有的經驗和技術推動世界發展，並對世界進行“糾錯”】
【推理可知，張黎明必須嚴格保證世界進展獨一性，消除額外乾擾】
【如果張黎明肉身存在，則有可能通過高維通道、通過燈塔再次進入其他世界】
【反複迭代後，永恒迭加態的無數個世界將有可能陷入徹底混亂】
【因此，為了排除風險，在同一個世界中，有且僅能有一個張黎明人格存在】
【判定張黎明人格已經通過阿雅娜顯現後，肉體張黎明應當主動退出決策層，或采取更極端的措施，謀取更大利益】
明白了。
林序若有所思地看著屏幕上的字。
確實。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世界也容不下兩個張黎明。
他當然可以選擇活下來，作為“更先進”的那一個張黎明的副手。
但，他怎麼可能甘心？
他狂妄、偏執且驕傲。
哪怕是作為自己的副手，他也不會情願。
再加上“世界進展獨一性”這個要求會將他限製在本世界之內，他幾乎不可能再去進行高維通道的研究、也不能再去嘗試影響其他世界。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
所以與其忍受折磨，不如快刀斬亂麻，為到達這個世界的新的自己送上最後一份禮物。
死亡對他來說可怕嗎？
完全不可怕。
這是最最微不足道的東西了。
當他徹底看清世界的真相、徹底想明白“永恒迭加態世界”這個大前提之後，他便不會在乎了。
這一點，跟林序自己其實是很像的。
我也是知道有無數個世界還在等著我，所以進入手環世界時，也不會將死亡看得多麼可怕。
死亡本質上是一種籌碼，是實現目的所必須要使用的手段
林序關掉了保密機的屏幕。
這一個晚上，他離真相又更近了一步。
但，距離那個世界的真相越近，他卻又越是能理解張黎明。
這個不擇手段的人
很可憐，但也很可敬。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11點，手環上的數字還沒有恢複到“1”。
林序不打算再進入手環世界了。
簡單吃了點宵夜，洗了個澡吹乾頭發，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睡著。
反而是難得地刷起手機來了。
有關日內瓦大爆炸的消息還是占據著頭條，但官方已經開始做出反應控製輿情。
而其中熱度最高的一條視頻，來自“逆流”。
林序點開視頻，這個節目仍然是以“嘉賓訪談”的形式組織的，但這一次的嘉賓，確讓林序有些意外。
不是任何一個物理學者，而是許共鷗。
他談的問題也不是日內瓦爆炸本身，而是“月湧計劃”。
在他的敘述中，月湧計劃是一次針對宇宙中偶然出現的“高維影響粒子”的空間實驗。
他詳細介紹了所謂“高維空間通道”、所謂“時空量子泡沫”、所以“全息對偶理論”的物理學定義，或許是因為他本身並不從事專業的高能物理研究，在講解這部分內容時，反而能用更加通俗易懂的例子，來把複雜的理論說明白。
林序聽完了整個視頻，他能明顯感覺到，這次的“科普”達到了預期效果。
哪怕排除掉自己已經接觸、並且理解的所有物理學知識，哪怕自己是一個隻接受過初中物理學教育的普通人，也完全能夠理解許共鷗所說的東西到底代表著什麼意義。
再加上穿插在訪談節目中的實驗畫麵、以及cg渲染出來的逼真的動畫，林序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好家夥。
都找到點以前小時候看尼爾叔叔節目的感覺了！
不過，恐怕這兩檔節目留給兩代人的遺憾都是一樣的。
小時候看尼爾叔叔，觀眾找不到彩色膠帶、筆刷和乳膠。
現在看逆流，觀眾也找不到一個大核彈去炸高維通道
正常人應該也不會想著去複現一下許共鷗的實驗吧？
然而等林序點開評論區，第一條點讚最高的評論就是
“我剛發現了一個高維通道，有核彈的朋友私我。”
你要真發現了高維通道，你還擱這坐著發評論？
這類玩梗的評論還是占多數，不過林序也看到了一些正兒八經地討論。
“按照官方的風格，我們應該是說一分留九分的。現在連高維空間這種概念都搬出來了，官方不會已經開始跨星際旅行了吧？”
“有可能，說不定網道都建好了。”
“網道？？大膽！這是何等的褻瀆！”
“正經說啊，最近arxiv上好多新的占坑論文啊，雖然還沒有實際成果，但好像世界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我也看了，不過我暫時還接觸不到那一塊。所以日內瓦的大爆炸跟高維通道到底有沒有關係？”
“應該是有的，要不然這個視頻發出的時間也有點太巧合了吧？看著就像是在解釋，但又不能說透那種”
“有什麼不能說透的？遮遮掩掩的有什麼意思？”
“壓熱度吧？不想讓你們討論太多。”
“傻叉吧你，國外的熱度有什麼好壓的？”
“誰知道？萬一下一次就出現在國內呢？”
“這種實驗危險那麼大，但是又不得不做，肯定得先把熱度壓下來，免得你們跳腳啊”
一條條評論刷下去，林序明顯能感覺到，民眾對日內瓦爆炸事件本身的關注度開始下降，反而轉向了更深層麵的東西。
而這就是逆流項目組拋出這期視頻的目的所在。
但，輿論仍然沒有完全被平息。
擔憂還在，焦慮的情緒也還在。
這種情緒，必須依賴進一步的信息同步。
逆流！
瀑布已經開始隱隱成型，但沒有任何人，應該被拋在瀑布下麵。
是時候逐步向民眾說出真相了。
這個世界，跟手環世界裡聯盟時代的世界是不一樣的，但也可以說是一樣的。
——
畢竟，那個世界最大的“阻力”來源於糾錯者，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那又何嘗不是他們為了自己的生存，所爆發出來的極致的光亮呢？
他們能做到，這個世界的人，也可以做到。
所以首先，要把日內瓦爆炸的真相，向民眾公開！
林序放下了手機，重新拿起了保密機。
他向王一帆發出了“公開真相”的指令，得到恢複後，放鬆地躺回到了枕頭上。
這一下，他是真的0秒入睡了。
與此同時，日內瓦。
lhc研究所的會議室裡，喬安妮神情凝重地走在王一帆對麵，憂心忡忡地說道：
“歐洲核子研究所已經正式向我們發出了通告，要求我們暫緩所有研究和實驗項目。”
“至少，在爆炸的成因有明確答案之前，我們不能再進行類似實驗。”
“——實際上，並不是不能進行類似實驗，而是不能再進行任何高能粒子對撞實驗。”
“也就是說，我們有可能會失去這個最大、最可靠的粒子對撞機，至少在幾個月之內，沒辦法重新啟用。”
話音落下，王一帆愕然抬頭看向喬安妮。
“這是誰做出的決定？？”
“他們瘋了嗎？他們不知道我們的時間有多緊嗎？”
“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全方位的支持，而他們居然在這種時候，玩這種釜底抽薪的把戲？？”
對麵的喬安妮無奈地歎了口氣，他端起桌麵上的咖啡杯想要喝，卻發現裡麵隻剩下了一點點液體、和多次續杯後殘餘下的渣子。
猶豫了一秒，他還是把僅剩的那點咖啡倒進了嘴裡。
吐了口唾沫後，他開口回答道：
“我們沒有辦法。”
“事實上，這個指令不是有歐洲核子研究中心下達的，它是由瑞士聯邦委員會下達的。”
“他們確實在承受相當大的壓力，民眾的遊行示威活動已經開始在全國各地蔓延了。”
“如果繼續任由這樣的事態發展下去，他們這個國家的行政管理體係，很可能會直接陷入崩潰”
王一帆的眼睛裡閃爍著“不可思議”的神色，就好像他聽到的是某種荒誕的故事一般。
“遊行？全國蔓延？”
“行政管理崩潰？？”
“你在開玩笑嗎？？”
“我承認這次的事故很嚴重，但如果以行政主體的角度來說，這不過就是一次規模相對較大的自然災害罷了。”
“26人死亡，180多人受傷，對吧？”
“這樣的一次事故，居然會導致行政管理體係崩潰？”
“對了，還有，救災工作已經結束了嗎？這種時候不救災，反而先開始遊行？？”
看著王一帆的表情，喬安妮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卻隻能無奈地沉默。
良久之後，他的嘴裡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來：
“社會主義真的是給你慣壞了，一帆。”
“你以為在哪個國家，救災和民生工作都是能壓倒一切、甚至連政治權力鬥爭都能壓倒的嗎？”
“他們能快速做出反應就已經不錯了，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我的國家，搞不好反對黨已經上街演講拉選票了。”
“你對自己國家的認知倒是很清晰。”
王一帆有點想笑，但卻又笑不出來。
停頓了幾秒，他開口說道：
“但我以為，瑞士是一個相對比較正常的國家？”
喬安妮聳了聳肩。
“如果你把一個城邦聯盟國家叫做正常的話，那它確實挺正常的。”
“說真的，你沒有聽說過他們那些抽象的公投嗎？”
“沒有。”
王一帆搖了搖頭。
“我在實驗室裡待太久了，並不關注這些東西。”
喬安妮站起身裡，再次歎氣說道：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在過去20年，哪怕沒有所謂的‘蝴蝶’的幫助，你們仍然能夠快速發展吧。”
“在你們的國家，像你一樣專注的學者太多，而在世界上其他地方，這樣的人太少。”
“不管怎樣，我們必須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但說實話，這很難。”
“如果確實解決不了，我建議，我們不如轉移到bec。”
“至少在你們的地盤，我們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王一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確實，如果轉到bec，至少在“外部壓力”的問題上，自己是完全不用擔心的。
可問題是，bec的設備實在是太老舊了，能級也太低了。
想要進行精密的實驗，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局勢似乎已經無可挽回，哪怕自己做了再多，也無濟於事。
原本夢幻一樣的起步近乎毀於一旦，有那麼一瞬間，王一帆的腦子裡甚至冒出來一個略顯瘋狂的念頭。
說真的，如果瑞士官方真的鐵了心要阻撓實驗進行
這個“城邦聯盟”國家，還有必要存在嗎？
他抬起頭，喬安妮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說道：
“一帆，你現在的眼神像狼一樣可怕。”
“必要的時候我確實可以跟狼一樣殘忍。”
王一帆正打算繼續說下去，也就在這時，口袋裡的保密機突然震動起來。
喬安妮還想要開口。
“等等。”
王一帆抬手打斷。
隨後，他掏出了保密機，而在屏幕亮起的同時，一份顯然已經進行過初步整理的文件也發了過來。
他點開一看，標題上是幾個大字。
【日內瓦爆炸事故根因及原理分析】
點開文件，第一行關鍵詞上，是幾個自己熟悉的詞語。
【蟲洞、量子時空泡沫集群、坍縮、幺正性原則、量子退相乾】
“過來看這個！”
王一帆叫來了識趣地退到了一邊的喬安妮。
兩人同時看向文件，沉默不語。
隻有在王一帆翻得太快時，喬安妮才會伸出手拍拍他的手臂，隨後輕聲阻止。
“等等。”
“等等。”
10分鐘後，文件翻到了最後。
喬安妮神情激動。
“驚人的推理。”
“完全合理，隻需要實證驗證，就可以作為我們下一階段的工作指導了。”
“這不僅僅是一個調查結果那麼簡單，這甚至是”
喬安妮說不下去了。
而王一帆則補上了他沒說完的話。
“這是一份答案。”
“沒錯。”
喬安妮重重吐出了一口氣。
“這是一份答案。”
“太驚人了一天，你之前告訴我需要等待一天，我還以為你是在開玩笑。”
“但你們真的隻花了一天。”
“我想，我們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如果這份答案擺在瑞士官方麵前，他們還是執意要用行政手段來乾擾一個國際合作的科研項目的話”
“那我覺得，他們或許，老老實實回到城邦時代，會對大家更好。”
“沒錯。”
王一帆神秘莫測地笑了笑。
隨後，他開口說道：
“準備召開發布會吧。”
“我們要，公開這份材料內的關鍵原理。”
“公開？！”
喬安妮霍然站了起來。
“你瘋了？？你知道這份材料的價值嗎？？”
“你”
“彆對著我的耳朵叫了，我還沒到耳背的年紀。”
王一帆不滿地打斷道：
“我當然知道這份材料的價值，但它必須被公開。”
“這是一個交代，也是我們必須邁出的第一步。”
“不用擔心什麼價值不價值的”
“這個世界，已經變了。”
“我們還會有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