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父,就將這盟書……交還給董承?”
楊彪手裡攥著書卷有些發抖,他心底裡還有遲疑,真做出這樣的事,違背了自己一貫的原則。
“這還猶豫什麼?”
“主公不必再考慮了。”
楊修和門客都在力勸,讓楊彪立下決心。
見狀,楊彪也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道:“好,那就聽你們的。”
“還有,父親千萬不可和司馬公再有所來往。”
“建公?這又是為何?”
楊彪感覺這話莫名其妙。
司馬建公秉直忠正、頗有威儀,楊彪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最近是有點不好,因為其子的事情,鬨得蒼老了許多,原本肩膀也隱約可見鬆垮下來。
楊修道:“司馬家的這些子嗣,聲名逐步被毀,司馬公亦是公務不順,多生事端。”
“很顯然,他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這倒是……”
楊彪默默點頭,能看出來司馬防每日上下直都是憂心忡忡,這段時日胡須都白了。
“好,好……”
自己隻顧著和董承等人謀事,卻沒注意到這些事。
德祖未曾出仕,甚至今年的孝廉、茂才未舉,卻能夠在家中注意到這些事,實在是個不錯的孩子。
看來,以後大漢將會是這些年輕人的天下。
“父親,還請既可趁夜色,去丞相府先行告知此事,”說了一半,楊修又補充道:“哦,兒猜測,丞相應該不會見您。”
“若是見不到,就轉去校事府,尋郭府君,若是郭府君也不在,就去許南校尉府,尋許君侯。”
“好。”
楊彪不假思索的應承下來,此刻他已不將兒子當做一個未入仕的愣頭青對待,而是將他當做自己的門客。
而站在他身旁那位真正的門客,正在頗為驚訝的打量少公子。
……
晚上。
楊彪到達丞相府的時候,果然沒見到曹操。
隨後去校事府,亦是得知郭嘉在尚書台輔事,準備擬定秋後的嘉獎、封賞事宜,又有一批官吏將要擢升。
楊彪思索了許久,朝著城南走去,從南大街進街道,沿途得見市集還頗為熱鬨,有商馬聚集、各方來客在酒肆豪飲。
南城一向比較熱鬨,這楊彪早就聽說過,但還是第一次親自到南城來得見。
隨行的門客在旁介紹道:“這條街,有三千多戶人家,占地極大,錯落複雜,但是土建設計還十分有致。”
“紙鋪、糧鋪、布坊、酒肆,是最為常見的商鋪,那些是工坊商鋪,裡麵可以買到很多不錯的農耕器具。”
“那邊便是驛亭,裡麵有食宿的宅邸,還有馬廄,每日會有人來清理,打藥草除味。”
“從方才的南街門坊過來,基本都是許君侯的房產,他將大半街道都出租給商販,這些商品又可流通至百姓,所以南城顯得很熱鬨。”
“鹽鐵,實際上也會在商會販賣,君侯的事,無非是一個鹽引的區彆而已。”
門客馬曆向來是經常到南城來遊玩,所以對這裡了如指掌。
“這裡的酒肆,如此豪華。”
楊彪一指遠處街道正麵的大樓閣,光是大門就有近兩丈寬,來往的人絡繹不絕,有小廝在外迎候賓客。
馬曆臉一紅,低聲道:“這是,新建的伎館,據說和君侯有些關係,實際是衛臻所開設,亦常有校事府的人出入。”
“公子……近年來愛去這裡,裡麵亦有不少風流才俊,品評時事;有市集勾欄來的舞姬和民間戲班,也有編成歌賦的曲目。”
“君侯在酒閣裡有一個規矩,誰能填詞作賦寫出一曲歌賦用於取樂,一旦取用便予百金為謝。”
“公子可是這裡的名流,作賦十餘首,往來才俊皆羨慕敬仰。”
“混賬。”
久不來南城,沒想到已經變成這樣了:“你方才說市集勾欄,那是什麼地方?也是如此?”
“那是百姓觀戲的地方,裡麵活著很多民間戲班,有些亦是快失傳的技藝,如噴火、掌蛇、雜耍一類,亦是又得興起。”
“胡鬨,胡鬨,許子泓真是……天性頑劣,骨子裡好玩物取樂,帶壞了德祖!”
楊彪一麵皺眉怒罵,一麵時不時朝著酒歌大門裡去瞄。
進去的人穿著都很不錯,然後就看到了幾個太尉府的書吏,這應當是在趕著深禁之前進去,然後一玩就是一夜!
有這麼好玩兒嗎!在家裡開宴席不也一樣嗎?
這他娘的不就是家伎太多了,把營伎開到街上來,嘩眾取樂。
楊彪嘴角一抽,默默地走開了,免得被人認出來,回去再好好問問德祖。
這南城……何時變成這樣了。
馬曆苦笑道:“太尉,在街巷深處還有博戲、骰子賭坊,據說戲府君最愛去了。”
“郭府君則是愛來這酒閣。”
“都是些,不修行檢之徒,相比之下,許澤閒暇時都回府,或在修音律、古籍,想來要好得多了。”
不對!他是開這些商鋪的,引領這種風潮的源頭就是他。
許子泓才是害群之馬、禍亂之源!
也不對,管仲才是禍亂之源,他心裡嘀咕道。
不久,沿著街巷走到風景秀麗處,自大門通報而進,許澤恰好在家,典韋在前院來引楊彪去中院暫待,先由許澤的學生陸議來接待。
陸議這孩子未曾及冠,但因為父親已亡故已開始主事,談吐頗為得體、敘事成熟,舉止禮度儘皆無可挑剔。
“伯言家中為江東大族陸氏,何故拜在許君侯門下,君侯師承不可考,得蔡氏之學些許,未見其著作問世,當初是何契機?”
“吾師才能不顯於書本典論,”陸議安然如常的說道,“若要論經學典冊,家中亦有家學,可排兵布陣、農耕行策、治世之論,都是出自踐行。”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家學可學得知,踐行則為應用所學,得證自學則功績自來,此功績非朝堂之得利,應是天地之功德。”
“學生和老師所學,乃此本心也。”
“說得好,”楊彪心裡一驚,這一番話的確是真知灼見。
此主張亦是超脫當下普遍官學。
得證取的是天地功德,而朝堂的封賞、功績自然是隨之而得了,有功德於民,本身就已是一樁了不得的功業。
區彆就是,先當官再立功,那是求賞。
先證得才學,得百姓敬仰追隨,後因名望而征辟,卻能自行選擇是否入仕,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境地。
想到這,楊彪對許澤改觀了不少,能說出這樣的話,或許他本身不算是奸邪之徒,乃是心有赤誠。
“哦,老師差不多到了,學生且去迎來,還請楊公稍候。”
“嗯。”
楊彪微笑頷首。
陸議緩步走出房門,腹誹道:我快聊不下去了,這許賊,怎麼還不來!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