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許可證?
i什麼?
原料溯源?
海關抽檢?
這些字眼像冰雹一樣砸在她毫無防備的意識裡。
她隻考察過工廠的生產線看起來是否乾淨,老板拍胸脯保證“質量跟韓國貨一樣”,至於那些複雜的國際認證和法規……她根本沒概念。
陳默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手指翻動計劃書,精準地停在“物流與倉儲成本核算”那一頁。
他掀開隨身攜帶的萬寶龍金屬筆帽,用筆尖在表格下方一個不起眼的數字上點了點。
“這裡,你預估的跨境退貨率是8。依據是什麼?”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問出的問題卻像手術刀般鋒利。
王慧芳像抓住救命稻草,連忙翻動自己手邊打印的資料,聲音發顫:“我……我看了一些行業報告,說……說國內電商平均退貨率也就6左右,跨境物流時間長點,我……我多加了一點緩衝……”
“緩衝?”陳默的嘴角似乎扯動了一下,但絕不是笑。
“你做的計劃書裡,主打品類是口紅、眼影盤、粉底液。色差,是美妝線上銷售退貨的第一大原因,尤其是在屏幕顯示存在差異的情況下。跨境物流時間長,包裝破損概率大增。再加上文化差異導致的審美偏好不同,比如你計劃主推的‘蓉城晚霞’橘紅色,在俄羅斯可能被嫌過於豔麗,在東南亞某些國家可能又被認為不夠飽和。”他語速平穩,卻字字如釘,“綜合這些因素,新店鋪、新產品線,在沒有任何口碑積累和本土化適配的情況下,保守估計,你的實際退貨率不會低於30。這還是在你產品質量絕對過硬的前提下。”
30!王慧芳隻覺得眼前一黑。
她計劃書裡那點微薄的利潤空間,在30的退貨率麵前,瞬間被碾得粉碎!
退貨不僅僅是損失一件商品的成本和利潤,更意味著高昂的逆向國際物流費用、平台可能收取的額外處理費,以及庫存的積壓!
現金流會像沙漏一樣,以驚人的速度流失!
當然,在實際操作中,跨境電商的退貨基本上都是直接棄貨。
就算是直接棄貨,至少貨品本身的價值、頭程尾程物流費、第三方倉儲費用和廣告費都會損失掉了。
冷汗瞬間浸透了王慧芳後背嶄新的襯衫。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控製不住地發抖,精心準備的自信和藍圖,在陳默毫不留情的現實剖析麵前,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的肥皂泡,噗地一聲,破裂了。
巨大的挫敗感和羞恥感湧上來,讓她眼眶瞬間就紅了,死死咬著下唇,才沒讓眼淚當場掉下來。
她感覺自己像個在關公麵前耍大刀的小醜。
所有那些熬夜查資料、做表格、暢想未來的努力,都顯得那麼可笑和不自量力。
就這人家陳倩的哥哥還隻是一個外行,自己要怎麼和其他同行去競爭?
包廂裡的空氣凝固了,陳倩也懵了。
她看著王慧芳煞白的臉和強忍淚水的樣子,又看看哥哥那張沒什麼表情卻極具壓迫感的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擔憂地握住王慧芳冰涼的手。
陳默仿佛沒看到王慧芳的失態,目光重新落回計劃書,鋼筆在“風險準備金”那一欄劃了個圈。
“10的預算應對突發情況,想法是對的。”他淡淡地說了一句,算是難得的、微乎其微的肯定。
但這句肯定在此刻王慧芳聽來,更像是居高臨下的點評。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生氣,也沒有資格生氣。
如果不是因為對方親妹妹是自己舍友,自己連跟人一起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她還在獨自消化著自己的負麵情緒的同時,對麵的陳默又翻到財務預測部分。
指著其中一項:“營銷推廣預算,70押注在face和stagra的付費廣告?依據呢?做過目標市場的用戶畫像和媒介觸點分析嗎?知道現在這兩個平台的廣告競價成本在東南亞漲了多少嗎?有沒有考慮過本地化的社交媒體kol(意見領袖)合作?哪怕是小博主,轉化率和信任度可能都比硬廣高,成本也更可控。”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錘子,敲在王慧芳那顆已經搖搖欲墜的信心上。
用戶畫像?媒介觸點?競價成本?kol?
這些名詞她聽過,但具體怎麼操作,如何分析,如何評估性價比,對她而言是一片模糊的灰色地帶。
她所謂的“推廣策略”,還停留在“花錢投廣告就能看到訂單”的原始階段。
陳默放下計劃書,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
他看著對麵幾乎要把頭埋進桌布裡的女孩,眼神裡沒有嘲諷,隻有一種閱儘千帆後的平靜審視。
“王慧芳,”他叫了她的全名,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包廂裡壓抑的沉默,“創業不是做一份漂亮的t,更不是靠‘藍海’、‘平替’、‘信息差’這些聽起來很美的概念就能成功的。它需要紮到泥土裡,去摳每一個細節的成本,去預見所有可能讓你流血的坑。你這份計劃書裡,有熱情,有吃苦的決心,這很好。但你對國際規則的無知,對供應鏈風險的低估,對市場複雜性的輕視,任何一個點,都足夠讓五十萬在三個月內燒光,然後連個響都聽不到。”
這些話說得有些重,他是在對王慧芳說,但包間裡麵的兩個人不知道的是陳默的話也是在對他自己說。
自己前世不就是揣著一腔熱血去“創業”,花光了積蓄還賣了房,最終也沒聽到個響。
倒是差點落下個妻離子散的結果。
好消息是陳默隻有妻離,並沒有子散。
壞消息是陳默因為創業緣故根本沒有要小孩,所以也談不上子散,妻離已經是最差結果。
他的話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層層剝開王慧芳精心構建的夢想外殼,露出裡麵脆弱而混亂的內核。
王慧芳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動著,死死攥著陳倩的手,另一隻手的指甲幾乎要嵌進自己的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