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將近四十個小時，神經如同被反複淬火又冷卻的鋼絲，此刻終於暫時卸下了千鈞重擔。
就在這時，一隻沉穩有力的手，輕輕按在了他微微顫抖的肩膀上。
李峰渾身一震，側過頭。
陳默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他身邊，那隻手傳遞來的溫度和力量，帶給他安定感。
“做得很好。”陳默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李峰耳中，帶著一種強烈的肯定，“臨危不亂，當機立斷。這一關，闖過來了。”
李峰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隻有肩膀上那隻手的重量，真實地告訴他：這並非幻覺。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猛地衝上鼻腔，酸澀難當。
他隻能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眶不受控製地泛起一陣濕熱。
陳默的目光越過李峰，投向主屏幕。
月報生成的進度條已經穩穩地走到了百分之六十。
他收回手，語氣恢複了慣常的沉穩，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後續根治要盯緊。現在，讓能休息的人，立刻去休息。戰鬥還沒結束，保持有生力量。”
窗外的天色，已經從濃稠的墨黑，漸漸過渡成一種深沉的灰藍。
雙子塔外的辦公樓輪廓在熹微的晨光中重新變得清晰。
作戰室裡的燈光依舊通明，但氣氛已然不同。
急促的鍵盤聲和指令聲雖然還在繼續，卻少了幾分瀕死的慌亂，多了幾分有序的忙碌。
李峰強迫自己灌下大半杯濃得發苦的咖啡，驅趕著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疲憊。
他按照陳默的指示，快速調整了部署，安排部分熬了大夜的同事輪流去休息室小憩。
他自己則像一根釘子，牢牢釘在指揮台前，監控著月報生成的最後進程，同時緊盯著供應專項組對那38行數據的根源分析。
陳默也沒有離開。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指揮區域外圍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
林雨晴悄然送來一杯清水和幾片麵包，他簡單吃了點，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核心區域。
他不再說話，隻是安靜地觀察著，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船長，在風暴間隙默默檢視著他的船和船員。
時間在緊張而有序的節奏中流淌。
早上八點，太陽的金輝終於刺破雲層，斜斜地灑進高大的落地窗，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帶。
就在這一刻，主屏幕上，財經月報生成的進度條穩穩地走到了儘頭——100！
一個綠色的、巨大的“leted”（完成）標識跳了出來！
幾乎同時，負責核心業務驗證的牛能誌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所有核心業務流程驗證……全部通過！係統運行平穩！重複，全部通過！”
短暫的死寂。
隨即，“轟”的一聲，壓抑了整整一夜、甚至更久的情緒洪流，終於衝破了最後的堤壩！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嗚——！”
“終於成功了！！！”
歡呼聲、哽咽聲、用力拍打桌麵的聲音、椅子被撞開的聲響…
瞬間爆發出來，交織在一起，彙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掀翻作戰室的天花板。
有人跳了起來，用力揮舞著拳頭；
有人癱坐在椅子上，捂著臉，肩膀劇烈地抖動；
有人緊緊擁抱身邊的戰友，語無倫次地拍打著對方的後背；
更多的人，則是紅著眼眶，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近乎虛脫的笑容，相互擊掌，一遍又一遍。
李峰站在歡呼的漩渦中心，身體僵硬。
他看著屏幕上那個綠色的“leted”，看著周圍一張張激動到變形的臉，聽著那震耳欲聾的歡呼，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五百三十天，無數個不眠之夜。
架構的爭吵；
祁燁玲含淚的妥協；
光穀淩晨三點的雞叫；
武漢油燜大蝦的煙火氣；
數據遷移的驚魂三十小時；
還有剛才那命懸一線的三十八行訂單。
所有的畫麵，所有的壓力，所有的委屈、焦慮、惶恐，在這一刻，如同被點燃的炸藥，在他胸腔裡轟然炸開！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頭頂，灼燒著他的眼眶。
他猛地仰起頭，死死咬住牙關，下頜線繃緊，用儘全身力氣才將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液體狠狠逼了回去。
不能哭，他是頭狼，是指揮官！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滾燙，帶著鐵鏽般的腥甜。
他猛地轉過身，想要尋找那個在至暗時刻給予他支撐的身影。
目光穿過激動的人群，落在那個安靜的角落。
陳默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
他臉上沒有太多的激動，依舊是那副沉穩的模樣，嘴角卻微微向上彎起一個清晰的弧度，那是一個毫不掩飾的、欣慰而讚賞的笑容。
他隔著喧騰的人群，目光精準地捕捉到李峰，然後，對著他，極其鄭重而有力地點了點頭。
那無聲的肯定，比任何歡呼都更有力量。
李峰挺直了早已疲憊不堪的脊梁，迎著陳默的目光，也用力地點了點頭。
所有的情緒，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劫後餘生，都在這無聲的對視中，得到了最深沉的回響。
上午十點整，陽光已經鋪滿了整個指揮中心。
經曆了一夜驚魂的團隊，臉上依舊帶著疲憊，但眼神裡卻充滿了新生的光芒。
李峰站在主屏幕前，清了清依舊沙啞的嗓子，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包括角落裡的陳默，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
“我宣布，” 他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渡河er係統，馬來西亞子公司上線切換，曆經四十個小時奮戰，現正式宣告——成功！”
掌聲，如同醞釀已久的驚雷，再次轟然炸響，經久不息。
陳默站在掌聲的浪潮中，看著前方那個在絕境中爆發出驚人力量、此刻終於可以短暫卸下重擔的身影。
看著那一張張被汗水、疲憊和此刻巨大喜悅衝刷過的年輕麵龐。
他深邃的眼眸深處映著落地窗外吉隆坡晴朗的天空和刺目的陽光，更深處，則是一片更加浩瀚、也注定更加艱險的星辰大海。
渡河，才剛剛開始。
但這浴血奮戰奪下的第一個灘頭陣地，已足以證明，他們擁有搏擊風浪、駛向深藍的資格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