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如今正視察著京郊河道工程,自然也親眼看見了新政帶來的變化。
他也清楚,這些變化的背後,確實會涉及到,權貴官紳們的利益被侵占的問題。
而十六叔管著的內務府在所難免,成為眾矢之的。
因為十六叔作為雍正鐵杆,管內務府不貪不拿,對政令也都認真執行,也不庇護底下碩鼠。
加上雍正本人盯得緊,也就讓內務府這個本來藏汙納垢的機構,居然真的能為皇家做一些增加收入的事。
“朝野對十六叔繼承莊親王爵位的事本就不滿,認為無論如何都輪不到是十六叔繼承爵位,覺得是十六叔向汗阿瑪獻媚才得了這個位置。”
“現在十六叔管著內務府,又放錢減息過重,也就招徠更多非議,說他仗著聖寵,大肆斂財。”
弘時在對弘曆說後,就繼續說起他聽到的流言蜚語來。
弘曆聽後頷首:“我相信汗阿瑪是英明的,他既然還讓十六叔管著內務府,說明十六叔應該沒有斂財肥己。”
弘時也點頭:“話是這麼說,但我難免不擔心十六叔的身家性命啊!”
“三哥這話,小弟不明白。”
弘曆故作不解。
弘時沒想到弘曆裝傻,一時隻得說:“你且看著吧。”
接著。
弘時才對弘曆表明來意說:“四弟,我給你說這些,是想提醒你,小心一些,彆被不滿新政的權貴官紳拉進關於非議十六叔的泥潭裡,畢竟汗阿瑪最看重的是你。”
“多謝三哥提醒,小弟記住了。”
弘曆行了一禮。
弘時也笑著點了點頭。
接著,弘時還很肅然地抿嘴看向了弘曆:“四弟。”
弘曆見弘時還有話要說,就笑了笑:“三哥請講。”
“以前我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三哥再次向你致歉,希望你能原諒三哥。”
弘時突然鄭重地向弘曆作了一揖。
弘曆沒想到弘時突然來這麼一出,放下身段向他賠禮。
他自然忙扶住了弘時,故作驚愕:“三哥這是乾什麼?”
“三哥我現在已經心灰意冷,也不跟你兜圈子,隻把肺腑之言給你說。”
“三哥我知道,自己是沒什麼希望了,也不敢再去奢望什麼。”
“所以,三哥我隻想著你能原諒我,將來三哥能夠安安心心的當一個閒散宗室,過完這一輩子。”
弘時淒然一笑後說道。
弘曆自然不會因此就真的代入自己最有希望得到大位,而要向弘時承諾什麼。
因為,他也不知道弘時這是在以退為進,還是在故意給自己挖坑,或者是真的心灰意冷。
弘曆也就隻說道:“三哥千萬彆如此說,小弟從沒有記恨過三哥什麼,有時候雖與三哥有爭執,那也隻是對事不對人,也是仗著三哥寬宏大量,不計較小弟冒犯,才讓小弟有所敢言而已。”
“所以,小弟從來隻有感激三哥的份,沒有記恨三哥的道理。”
“至於三哥說自己心灰意冷,小弟覺得三哥言重了!”
“我們都是汗阿瑪的兒子,自然都應該多為汗阿瑪分憂。”
“汗阿瑪如今對三哥可能有些忽視,但小弟想,可能也是因為三哥畢竟比我們年長,所以,汗阿瑪想著多考驗一下三哥的耐性。”
“三哥還是千萬不要多想,這樣對自己的身子也好些。”
弘曆勸起弘時來,話裡話外主打一個不承認自己對他有意見,不承認雍正更看重他,也不承認雍正在冷待弘時。
弘時自然也不好否認,隻歎息一聲,隨後訕笑說:“說的是!”
在弘曆離開後,弘時才露出失望之色。
“先生,您看見了吧,我這位四弟是真的精明謹慎,無論怎麼試探,他都不會露出輕狂得意之色,永遠讓人猜不透心思。”
“所以,他能這麼快封郡王,使年興因他而死,卻讓年家怨言都不敢有,是不令人意外的!”
弘時還在這時沉著臉對突然走出來的一儒生說了起來。
這儒生乃翰林編修王懋竑,也是雍正安排到弘時身邊的老師。
王懋竑點了點頭:“四爺是城府很深,但越是這樣的阿哥越是有大誌,三爺先選擇掩藏自己的誌向,而助他上位,他應該會高興,且摒棄前嫌的。”
弘時慘笑了一下:“但願他若真有那一日,而不是我汗阿瑪那樣的帝王,不做鳥儘弓藏之事,就像對待年羹堯一樣。”
“三爺慎言!”
王懋竑立即行禮勸了一句,就道:“也請三爺放心,您與年羹堯不同,您是宗室貴胄,還是皇子,而皇上的子嗣也本就不多,五爺甚至還不如您上進,而我大清與前明不同,天子是離不了皇族宗室支持的,要不然,廉親王也不會還活到現在。”
“所以,就算是四爺真的將來登了大位,而沒有走舊太子的老路,您也不必拿自己跟一個奴才的命運比。”
“不說這個了。”
弘時擺了擺手,就問王懋弘:“先生,您從江南來,真覺得天下苦新政久矣嗎?”
王懋竑點頭回道:“若不苦天下久矣,士紳大戶也不會在三爺您身上也花這麼多功夫,決定每年給你五萬兩銀子的孝敬。”
“也是,我不過是個不受寵的阿哥,他們願意在我身上砸這麼多錢,的確是真的沒有辦法,也無法忍受新政了。”
“但這才雍正三年呢,他們就無法忍受新政了?”
弘時笑了笑問道。
王懋竑回答說:“因為皇上太急了!”
“三年裡,皇上做了太多彆人一代都不敢做的事。”
“奪海利,購銅降息,廢賤籍,攤丁入畝,火耗歸公,樁樁件件,都是不可思議的事,許多士紳已是度日如年!”
弘時也不禁想到了自己從九叔允禟被圈禁,走私海利歸天子後,自己生活水平下降嚴重的憋屈感,而點了點頭。
秋雲漸濃的紫禁城裡,宮牆內外,紅葉如血。
衣著玄色四團龍服的弘曆在離開弘時這裡後,就也蹙皺起了眉頭,行走的腳步也開始放慢。
他不知道弘時為何突然主動向他服軟。
這讓他心裡都有些高看起對方來。
畢竟,不是誰都能做到如此放下身段,如此摒棄前嫌,如此不再渴望權力。
尤其是弘時這種處在權力場中的天潢貴胄。
真要不惦念大位,也應該是一開始就不惦念才對。
但想了一會兒後,他決定不再想,以免過度耗損心力!
他相信,雍正能解決這一切。
而他隻需從旁學習雍正如何操縱時局即可。
因為曆史已經告訴他答案,在眼下的大清,雍正才是最強的人。
誰都會被雍正玩弄於鼓掌之中。
他唯一要做到的就是,不跟雍正對著乾,藏好鋒芒,擁護雍正的一切,讓雍正對自己放心。
弘曆接下來就去了養心殿。
他此次回宮就是按例回來,向雍正彙報視察河道情況的。
但弘曆正向養心殿走來,還沒進景運門,就見到了老十六正從景運門出來。
“給十六叔請安!”
弘曆立刻紮了個千。
老十六笑著喊道:“免了。”
“這是去養心殿?”
老十六問起弘曆來,把著弘曆的手臂。
弘曆點頭:“不知十六叔去哪兒?”
“我去會同館,有羅刹國使臣在鬨事,說我大清慢待了他們,四哥讓我去看一看。”
老十六笑著回道。
弘曆與老十六相處的時間也不少。
因為老十六負責教他火器。
所以,弘曆對老十六有些了解,知道這人平時隨和,不擺長輩架子,對禮教尊卑不怎麼講究。
這種性格自然很受晚輩和比他地位低的人喜歡,但也會招徠禍事。
弘曆想到老十六教自己一場,雍正也說過這些年輕叔叔輩是他將來的倚靠,也就在這時主動老十六說:“十六叔,侄兒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老十六聽後不禁駐足,接著就轉身朝他走回來,拉著他進入景運門,而後,在一旁的漢白玉台階,與弘曆並排而坐,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跟十六叔客氣什麼,說吧。”
想到不遠處就有侍衛看著,弘曆慌忙站起來:“侄兒不能失禮,您坐著,我站著吧。”
老十六還是站了起來,笑了笑:“罷了,你就是這麼多禮儀規矩。”
“十六叔,若有人打著好意提醒你注意朝野責怪您把持內務府之機與民爭利的話,千萬要謹慎,不要輕易做任何決定。”
弘曆提醒後,就拱手告退。
老十六則默然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而弘曆在來到養心殿後,就見雍正正看著河道地圖,估計已經知道他要來,也就先讓人打開了河道圖,且問著弘曆:“視察的如何?”
“河道完成的很好,逃佃百姓也生活的沒錯,沒有怨言,蔡珽也對他們接下來的安置做了安排。”
“阿瑪不用擔心攤丁入畝後流民會增加而不能解決的問題。”
弘曆回道。
“朕一直都不擔心不能解決的事,很多人說,殺了最乾淨,隻是現在,朕不希望他們都凍餓而死。”
“朕需要更多漢人百姓開荒西南西北等地!”
“你給朕做的統算,也讓朕不得不更加承認,邊地還是太缺人,尤其是缺漢人,邊地漢人太少,朝廷一旦武力衰弱,則必生大亂!”
雍正說後就坐在了一邊,拿起案上的佛珠手串撚了起來。
弘曆走到雍正跟前:“阿瑪說的是,漢人百姓勤奮又有更好的農耕經驗,還更守規矩,樂於自力更生的創造財富,而不喜生事端,故多族雜處之地,漢人越多就越安寧,漢化程度越高越太平。”
雍正點頭。
弘曆這裡也主動對雍正說:“有件事要告訴阿瑪,兒臣今日見到三哥時,三哥提起了十六叔的事。”
雍正突然冷臉:“他提你十六叔做什麼?”
“三哥是擔心十六叔,聽說現在非議十六叔的聲音在甚囂塵上,所以為十六叔不安。”
弘曆回道。
雍正聽後變了臉色,而嗬嗬冷笑:“他對自己的十六叔倒是挺有孝心,他的賢孝之德,都快趕上你八叔了。”
弘曆不好多言。
因為雍正可以挖苦自己兒子,他可不能跟著挖苦自己的三哥。
弘曆隻如實稟報起彆的事來:“對了,還有一事,還沒來得及告於阿瑪知道,隆科多舅公給兒臣送了一處江南的園子和在江南的三百頃田。”
“以後彆稱他舅公了!”
“這種窺測之人,必為訕謗藏奸者,不值得!”
雍正突然厲聲說著,而站起身來,臉上陡然起了冰霜。
弘曆不禁拱手:“嗻,那這園子和田?”
“留著!”
“謝阿瑪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