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園中環境靜謐清涼,但弘曆在天明後,沒有與富察玉妍纏綿繾倦多久,便去了圓明園。
不過,當弘曆到了圓明園勤政親賢殿時,雍正沒在,隻有福惠坐在書案後,正認真書寫著什麼,書案上放著一他昔日送的那水晶瓶。
待弘曆走過去時,福惠就收起了自己在寫的紙張,且放進了瓶子裡,隨後才跳下了椅子,且朝他走了來:“給四哥請安!”
弘曆扶起了他,笑著問他:“汗阿瑪呢?”
“汗阿瑪還在前殿見朝臣。”
福惠回答後,就默默地站在了一邊。
弘曆知道福惠雖然被雍正親自帶在身邊,但到底不如之前被年貴妃親自帶著時要開心。
而為了能讓福惠開心一些,他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
“跟我來。”
於是,弘曆就帶著福惠來了東書房。
這裡是雍正讓見習政事的房間。
與養心殿東暖閣不同的是,圓明園勤政親賢殿的東書房更為寬敞明亮。
常見於江南園林的冰裂紋窗格,組成了占據整麵牆的大軒窗。
當弘曆讓人把這些大軒窗全部推開後,雨前再悶熱的空氣,也能被來自對麵湖麵的涼風給吹散。
弘曆也在這些大軒窗被全部推開後,折了一飛鳥折紙,而朝外擲了出去。
忽然!
飛鳥折紙淩空而上,躍出了朱簷,飛了數丈遠。
福惠驚呆得張大了嘴。
弘曆又折了一隻給他:“你來試試!”
“嗯!”
福惠小臉上滿布激動之色,且在接過弘曆手中的飛鳥折紙後,就奮力地朝外一擲。
飛鳥折紙依舊劃破天際,飛了出去。
福惠因而咧嘴而笑,隨即就在飛鳥折紙落地後,跑了出去,自己在外麵撿起飛鳥折紙而擲飛起來。
“四哥,這真好玩!”
弘曆看著他跑前跑後的樣子,也笑了笑。
隨後,弘曆就坐在書案後,看起雍正給他留的奏折來。
馬佳雲錦這時端來一杯清茶。
弘曆接了過去,呷了一口,就執筆在空白紙上,擬寫著對眼前奏折的批複想法。
雍正給他分派的奏折依舊不少,但好在他已經比以前熟練許多,等雍正來時,他已經批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奏折。
“若猶泄泄視之,是使百年後,恐中原幾無可以禦敵之兵,且無可以充餉之銀。興思及此,能無股栗!故當從嚴,不可輕視!”
當弘曆批閱到關於調查江南鴉片進口情況的奏折時,就寫下了這麼一段林則徐曾經在給道光上疏請禁煙時用過的話。
雍正也恰在這時看見了這麼一段話,而因此擰緊了眉頭。
曆史上,林則徐能用這話讓道光意識到不管控鴉片的嚴重性,雍正自然也能意識到。
隻是,眼下雍正時期的鴉片貿易還沒有那麼大的規模,對於雍正而言,也就覺得弘曆想得的確夠長遠,而說道:
“根據派去廣州的人回奏,這幾年,洋人賣給我們的鴉片的確在逐年猛增,隻是還未在內地蔓延開來。”
說到這裡。
雍正就指了一下弘曆:“但你所慮是對的,這種致人上癮之物不能私販,朕已著刑部部擬懲辦興販鴉片及開設煙館條例者的處置條例。”
弘曆眉目微展,心中為此感到欣喜,因為在他提醒雍正後,雍正比曆史上下旨禁煙的時間提前了三年。
三年對於整個清朝曆史而言自然不算長,但具體到民間某個家庭某個百姓身上,提前三年禁煙,則無疑會讓很多家庭很多百姓避免因為鴉片的毒害而家破人亡。
好在,除了雍正,指望著靠輸入鴉片發橫財的利益集團,不知道是他這位四皇子影響了雍正。
這無疑讓還是皇子的弘曆少了許多麻煩。
如同眼下其他新政一樣。
弘曆除了見習政事外,也不隻是讀書學習,作為旗主的他,還有屬於自己的旗務要處理。
眼下,他有六個佐領,除了康熙給他的三個佐領外,就是雍正給他的佐領。
雍正給他的佐領,原是蘇努的佐領,恰好也是三個。
這六個佐領的人丁戶口屬於弘曆可以直接調動的人力資源。
而如他對老十三所言,天下財富之本在於人,而不是金銀,甚至土地也不是,因為沒有人口,有土地也產出不了什麼,甚至會守不住。
相反,如果有足夠的人力資源,就算沒有土地,也能奪來土地。
正所謂,存人失地,則人地皆存,存地失人,則人地皆失。
弘曆自視察熱河屯墾工程回來後,就有了利用旗分佐領的人力資源,促進農業等發展的想法。
羅刹國的虎視眈眈與準噶爾的野心膨脹,也讓他更不敢在增加人口實邊方麵鬆懈。
另外,弘曆現在擁有使用權或所有權的不動產不少,除了禦賜的原雍親王府和朗潤園外,有李閣老胡同的宅邸、京西的翊教寺以及在蘇州的東園。
這些地方都需要增派自己旗分佐領的人去做事才行。
畢竟,這些人依附於他,他自然用起來更放心。
即便像在李閣老胡同的那處宅子、京西的翊教寺、蘇州東園,在被贈給他時,都附贈有戶下家奴。
但這些戶下家奴到底不是他自己人,可能是贈予者的眼線,他用起來自然不放心,而隻會在將來能用自己旗分佐領的人代替就代替掉。
為此,弘曆也就讓六個佐領交來了各自所管佐領的戶籍冊。
他還要求各佐領在戶籍冊登記了這些旗人的工作情況。
弘曆在查看自己六個佐領的戶籍冊時發現,他的六個佐領裡,青壯男丁的失業情況很嚴重。
這讓他不由得感歎,難怪裁減馬甲會讓在京旗人反應那麼強烈。
許多底層旗民人家,除被安排去熱河屯墾的外,竟一個當差拿錢的也沒有。
但弘曆也很好奇,這些底層旗民除了被安排去熱河屯墾的外,到底在靠什麼過活。
所以,弘曆在搬入朗潤園的第三日,就傳見了這六個佐領的官員們。
每個佐領除主官佐領外,還有領催與驍騎校。
其中,領催負責佐領內的民政;驍騎校負責佐領內的軍事。
這兩人都屬於佐領的佐官。
弘曆問了一下這些佐領、領催和驍騎校,得知不少底層旗人已經在給民戶商賈當幫傭。
當然,還是存有許多無業之人。
但這些人靠著家人和典當祖產,還能勉強保證不餓死,隻是家境難免每況愈下。
尤其是裁減馬甲後,不少旗人的家境更加艱難。
“非得我問你們,你們才上報,有困難怎麼不提?”
弘曆問起這六個佐領的基層官來。
這六個佐領皆叩首說不敢讓他這個主子煩心。
弘曆聽後則讓他們各自回去選十名能寫會算夠機靈的青壯,於三日後來朗潤園向他報道,他要安排這些人為自己做事。
為加強基本盤,八旗各佐領的旗人受教育的機會素來不少。
除覺羅學、八旗官學和王公貴族設的八旗私塾外,各八旗佐領還有八旗義學。
弘曆自己也撥款在自己的六個佐領設立了八旗義學,許多旗人因此都得到了受教育的機會。
所以,他要從各佐領中找十名能寫會算夠機靈的青壯年不是問題。
鄂爾泰長子鄂容安還被弘曆留了下來,在弘曆讓這些佐領回去給他挑選相應要求的無業青壯時。
因為,弘曆曾經還讓鄂爾泰替他安置教育他所收養的民戶孤幼。
這些孤幼在戶籍身份上則是屬於弘曆的戶下家人,也就是他弘曆自己的包衣。
隻是,鄂爾泰現在在外任官,世管佐領的職事也就落到了其長子鄂容安身上。
所以,弘曆現在要用這些孤幼,自然需要通過鄂容安為自己提供這些孤幼如今受教育的情況。
“這些戶下孤幼有幾人可用?”
在彆的佐領及其屬官都離開後,弘曆就問起鄂容安來。
“回主子,他們當中大約有十五六人可用,奴才有帶著他們近日的考卷成績。”
鄂容安明顯已經猜到弘曆要問起這些戶下孤幼的情況,也就從袖中拿出了這些人的考卷。
弘曆接了過來,認真看了看,而因此喜笑顏開說:“通過這考卷,能看得出來,你們父子對他們是用了心的。”
“奴才與家父自然不敢怠慢主子安排的事。”
鄂容安回道。
“那你選出十六人交給李玉。”
“考卷我留下。”
弘曆說後就把考卷遞給了李玉。
“跪安吧。”
“嗻!奴才告退!”
接著,弘曆又對李玉吩咐說:“到時候,安排他們去相應的漢商身邊做賬房夥計,協助漢商采購磷石、硝石、明礬、鳥糞這些亟需囤積的原料。”
“嗻!”
李玉積極地應了一聲。
弘曆口中的漢商,都是李玉等身邊哈哈珠子自己家的戶下漢人。
弘曆讓他們參與進來,自然也是讓他們家族也能在他接下來布局相應產業的過程中,分一杯羹,而能夠鞏固這些人對自己的忠誠度。
接下來,弘曆又看起了自己旗分佐領的戶籍冊。
他除了讓各佐領在戶籍冊上登明各佐領旗人工作情況外,也讓各佐領登明了這些旗人的經濟情況。
而也因此,他發現各佐領的旗戶有不少大戶寅吃卯糧的情況很嚴重,負債率很高。
弘曆對這個想象自然不足為奇,因為旗人規矩多。
如老舍回憶所言,有錢的真講究,沒錢的窮講究,不少旗人為各自麵上好看,再加上生計單一,也就常常賒賬過日子,隻等鐵杆莊稼下來才銷賬。
特彆是昔日有鐵杆莊稼可領的旗戶。
所以,裁減馬甲這事對於負債率普遍很高的旗戶而言,無疑會讓不少寅吃卯糧的旗戶財政崩潰。
這些旗戶們的怨言自然也依舊存在。
即便老八已經被圈禁。
這些旗戶中,不少有身份的八旗大戶,還為此求見了老十六。
因為,老十六現在管著兵部。
他們希望,老十六能夠想辦法讓他們重新獲得馬甲身份或者其他軍校身份,比如成為護軍營的護軍什麼的。
不少八旗大戶還是雍正自己人。
他們給的理由是,皇帝雍正不是真的想得罪八旗大戶,隻不過是想借機打壓廉親王老八而已。
而如今,雍正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沒必要再讓他們這些八旗大戶吃虧,也正是老十六這個皇帝心腹兄弟收人心、立賢名的時候。
老十六對此猶豫不決,也就將弘曆請了去。
“弘曆呀,你給十六叔出出主意,這件事該怎麼辦?”
“你十六叔要不要順著這些八旗大戶的意思,尋個理由,諸如加強京師兵力之類的,把他們損失的馬甲名額補回去?”
老十六為此在對弘曆說起此事後,就問起弘曆來。
弘曆因此心中冷笑,暗歎這些不甘受損的八旗大戶在老十六麵前倒是很會找理由。
弘曆則看向老十六:“侄兒倒想知道,十六叔自己心中是怎麼想的?”
“還能怎麼想?”
“自然是四哥要我怎麼做就怎麼做!隻是,萬一四哥問起我,讓我自己決定時,我總得知道如何選擇更好才是。”
老十六回道。
弘曆則在這時說:“我大清之所以設置八旗,是為軍力強盛,能夠一直對外興兵討伐,而不是讓勢豪大戶養閒吃空餉的地方,就算給他們恢複領餉的編製,也不能再給他們馬甲。”
“那給他們什麼編製?”
老十六抬頭看著他。
“給他們屯田營領催的編製!”
弘曆不假思索道。
“我大清國帑不養閒人,現在讓他們可以領餉,不過是朝廷為示仁愛之心,而不得已為之。”
“故隻能,先將來要增加的可耕之田拿出來,為這些可耕之田的屯墾之事,設置相應編製。”
“如此,即便是為穩定八旗人心,要支用額外的國帑,那也是支用的將來新增耕田的收益!”
“進而告訴所有旗人,他們有責任為自己的鐵杆莊稼不倒一直增加新的耕田。”
“包括天子和諸王公,都應該清楚,他們在屯田營裡新增的養那些閒人的花費,都需要用新的耕田收益去彌補!”
弘曆這是打算,在將來以此為由,逼著整個八旗集團繼續為自己在對外擴張的路上交血稅。
“說的是,正經兵營裡不能有濫竽充數和見名不見人之輩!”
老十六點頭附和著,接著就去了圓明園求見雍正。
但他剛進圓明園,就遇見了離開圓明園的老三和弘曆的堂伯滿都護。
因為老三和老十三關係不好的緣故,老三和老十六關係也不好。
而滿都護本就是八爺黨,如今老八被圈禁,更是為老八不平,也對近來一直和老八作對的老十六沒什麼好感。
所以,兩人在和老十六互相見禮時,對老十六的態度都是淡淡的。
“呸!”
滿都護還因此直接朝老十六的背著啐了一口。
“侄兒給三伯、堂伯請安!”
弘曆恰好在這時跟了來,且看見了這一幕,而在給兩人見禮後,就問著滿都護:“堂伯,您剛才,朝十六叔啐一口是為什麼?”